说是石室,不过一个窝身的地方。顺手的地方搁一盏千年不灭的鲛人油灯,青天白日灯火熹微。
再往里是铺着的杂草。杂草上放着一床叠得整整齐齐已经发霉的被褥。
老僧在杂草上坐下,手莫名其妙的在膝盖上做着一个裹卷的动作,然后,慢吞吞的从被褥里摸出一杆磨的发亮的烟斗。
这该是一把极好的烟斗,上头的牡丹纹路时至今日仍没有磨掉。老僧含着烟斗,面无表情的上烟草,点火,咂嘴,吐烟。
三千界的日日夜夜什么都在变,唯独他,再也不会变了。
执念这玩意儿,当真是个害人不浅的东西。
连城也不知自己看了这老僧多久,直到暮色西沉,霞光一指,那老僧一张脸在晕色下轮廓柔和。他方从沉湎中醒来,从怀里拿出两颗黑色珍珠,捏在手里瞧了又瞧。
乌云寺最后的敲钟人,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死去,如他来时一般,静静的来,静静去,到死时,又因执念迟迟不肯离去。
宛若黑暗水底开出的花,生死寂然。
连城想,乌云寺有没有敲钟的僧人关他屁事,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慈悲为怀,他最烦的就是佛门那些个清规戒律,整个和断情绝爱一样。
不就是一个敲钟的,没个人在这敲钟,三千界还能塌了,倒了。
可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了当初的那个白衣姑娘。
即使过了一千年,依然历历在目。
那是三千界最乱的时候,佛乡的钟生了锈迹,痕迹斑斑。
就在这佛塔高处,就在这古刹寺钟,豆蔻年华的姑娘,玩命的拿头撞击着坲钟,满身鲜血都不曾停下。
一身鲜血,一声佛音。
力气用尽,鲜血流干,却引不起一丝怜悯。
“算了。”连城在老僧身边蹲下,“反正我拿着也无用,便予你玩玩。”
前后不过一瞬,连城一站起来,转身就走,踩着步子,走的潇潇洒洒,和个市井神棍一般的念念有词,颠三倒四。
“人生得意须尽欢,秦楼楚馆挨个看。抽刀断水水更流,唯有一醉解千愁。”
“这浮生呐,你在执着什么,悲伤亦或是彷徨……”
……
最后一句,他说的极低,淹没在远处渐渐沉入山下的夕阳里,不知说与谁听。
他走在浮空的佛像长廊里,闲庭信步。
乌云寺的金佛银龛当年被洗劫一空,现如今只剩下半残半碎的石像,很难寻到一个完整的佛像。
连城绕了一会儿,酒瘾上来了,轻车熟路的从一个极隐秘的地窖里提了两坛酒,趴大佛的顶端坐着,无声喝闷酒。
这酒方是存了千年,烈得烧喉。
锦城没有夜晚,三千界唯一的一座不夜城。
下头的琉璃灯在黄昏时便已经亮了起来,细细密密的如同蜿蜒曲折的长龙。
石桥下的画舫,水面上的莲灯,立在孔雀台上纤腰柳摆笑靥如花的舞姬,青石板上提着雪青灯笼笑逐颜开的稚童,以及散在风里的满地杨花,像是一个静止突然间活络。
下头的琵琶又起,如珠玉碎,红唇轻启,又是一曲软语小调。
正当这时,天际突然一声啼鸣,婉转悠扬。远方十万黑甲铁骑飒踏而来,千军万马,声势浩大,惊得地面烟尘四起,开始震颤,晃动。
兀的,小桥流水的一角一片黑暗。几个把盏的少年愕然的抬眼望天。
一片红色的火羽慢悠悠的从天空落下,那上京来的纨绔喝得醉醺醺,抓了抓而后,先是神情的恍惚的看着那片燃着烈焰的红羽再是目瞪口呆的抬眸望天,倒吸了一口凉气,满脸的不可思议,“这是……’”
天空飞过的,是一只通身烈焰的巨鸟,双眸狭长凌厉,瞳哞冰蓝一点,霜雪凛然。
振翅而飞,翼若垂天。
“快看,快看,鸟被火烧着了。”
无邪的孩童聚在一处,指着天空中那只焚烧起来的红色巨鸟,满眼接是喜悦。
胆小些的小姑娘拉着与她一般高的男孩,怯怯道:“那它真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