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秋揪着被子,心想,恐怕是梦魔给洛冰河织的梦和他自己的意识的纠缠错乱,梦境把他带向仇恨的深渊,而如今破土而出的自我意识又把他拉向与恨截然相反的彼端,两者互相撕扯,毫不相让。
洛冰河道:“我一直以来都想,我真的好恨你啊师尊,恨到、恨到……”他咽下喉头的酸胀,涩然道:“要把你抽筋拔骨,仿佛这样才能活下去,所以便这样一意孤行地恨着。”
闻言沈清秋咬了咬牙,梦魔那个老头子真不是个好东西!给洛冰河种下了仇恨,还让他以仇恨为执念成了魔,所以当初自己才会死得那么惨!
洛冰河轻声道:“我当初以为只要你死了我就快活了,可是事实远远不是我想的那样。”
他抓着沈清秋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道:“这里,孤寂得快要停止跳动。”
沈清秋怔怔地感受手下的鼓动,原来,当初自己的死是刺激洛冰河想起年少情感的根源。
洛冰河的仇恨是针对他的,他一死,便像一根戳刺在他脊梁的针突然粉碎,那样浓烈的恨意就此坍塌于污泥中。但这却并没有让洛冰河好过,他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方向,当他回头时,那些真心或假意拥戴他的人们,没有一个能告诉他下一步该怎么走。
洛冰河道:“后来我翻遍了古籍,找到了用日月露华芝重塑肉身的方法。当初我只想着,大概只有一直看着你,恨着你,我才能活得满足。”
沈清秋皱眉瞥了他一眼,恐怕一直以来洛冰河的精神世界都遭受着极大的煎熬,再联想他这大半个月来残杀梦境造物的行为,沈清秋实在怕他会成为一个十成十的疯子。
“可是,”洛冰河惨然道:“越接近师尊,便越发现自己的不受控制,这与自己意料中的恨大相径庭。师尊,你明白我当时的心情吗?”
沈清秋转头不去看他,心想,他当然明白。
自己恨了那么多年的人,最后都把对方折磨透杀了,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心思根本不止于此,只是自己这么多年都被仇恨蒙蔽无法发现。
对于洛冰河来说,沈清秋是他的仇人,他应该是恨着沈清秋的,对,是恨,而不应该存在别的情感。
仇恨支撑他走过太多疼痛苦楚,如果有一天来个人告诉他,他是有多喜欢那个人,曾经有过多少疯狂执着,那便是相当于撼动信仰的滔天劫难,他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愚蠢的笑话。
洛冰河应当经历了一段十分痛苦的时间,两边极端情感的碰撞绝对是他无法预料的,也够他受的了。
沈清秋凉凉地道:“所以你就可以说玩玩?”
洛冰河挨近他苦笑道:“我没料到你会听见,当初的确是想自欺欺人,但后来发现,这根本拙劣得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却没想到……”
没想到沈清秋会有那么大反应,显然对这句话极为在意,所以当天晚上就离开了魔界。
沈清秋勃然大怒:“你个王八蛋!”
洛冰河在被子下扣紧他的手指,安抚道:“是,是弟子的错,师尊。”
其实有了之前在梦境中的所见所感,又联系梦魔所说,沈清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但果然,还是得洛冰河亲口说出来他才舒坦。虽然他依旧很想把这个小畜生揍得他爹都不认识。
这次离开梦境的时间还挺早,外面天还没亮,沈清秋晃了两下腿,觉得腿已经完全好了,便想再睡会儿。
他还没躺下,旁边沉默了好一阵的洛冰河突然开口了:“师尊,你有后悔过吗?”
沈清秋一愣,继而嗤笑道:“你指的什么?”
洛冰河转头看他,轻声道:“我。”
屋里快要燃尽的烛火在他眼瞳中跳跃,微弱的火光映出几分紧张,希冀,和小心翼翼。
沈清秋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做过的事,从不后悔。”
洛冰河肩膀一颤,那点烛火在他眼中倏然熄灭,他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可是,”静谧中又传来主人清冷的声音,沈清秋将唇轻轻在他额上贴了一下,低声道:“很疼吧?”
“……师……尊?”洛冰河愣住了,呐呐地叫了一声。
那个冷漠无情的人,终于知道他也会疼了……
沈清秋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恨不得扇自己两大耳刮子。
该死!他在做什么?!
正羞耻难当之际,洛冰河却猛的侧过身揽住了他的肩膀,搁在他耳边的声音低沉喑哑:“师尊!”
沈清秋心口一跳,抬手拍了他一巴掌,骂道:“叫什么叫!”
洛冰河这么一叫他,他感觉浑身都不对了,一时间心烦意乱。
“师尊,我、我……”
洛冰河又凑近了些,沈清秋被他的气息熏得耳根发热,恼羞成怒要去推他。
谁知洛冰河把他搂更紧了,还时刻小心没压到他肚子,“师尊,我……”
就像是一堤满溢的湖水拼命争着挤着要找个缺口,一些话只有说出来喊出来,才能让自己的一腔热胀情意得以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