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明白他在心里早有主意了。他看上去少言寡语,其实主意大得很,认准了一件事就不会撒手。
如今林木站在大漠孤烟的斜阳底下,也没有半分惧色:“圆圆,在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是唯一的一个……我这小半辈子,好像老是因为坚持我认为是对的事情,而受到惩罚。在工厂时也是,学飞时也是,到了民航,后来又到咸水城……可是遇上了你,你是我最好的搭档。搭档之间,就不讲那些虚礼了,握个手,跟你道别吧。”
林木对着驾驶座的玻璃伸出了手。
纪圆圆一声不响,直勾勾地看着他。然后她跳下车,把后备箱打开,把冰糖拖出来,松绑,往林木的方向一推:“去你妈的道别!看好了这破羊,它出了问题你等着挨揍吧!”
她没理会林木伸出来的手,回到车上,一脚油门开远了。冰糖空出来的位子,她打算在路上看见逃难的塔尔人就接上。
至于林木……林木……
纪圆圆抹了把眼泪,迎风骂道:“重色轻友的臭傻逼!”
塔尔阿卜杜拉·霍桑三世机场废墟。
拉希米派人把机场周围又警戒了一圈,然后便开始计划转移物资。机场在地图上太明显了,如果Z国持续空袭,机场很可能就是下一个战略目标。
一个手下全副武装地回报:“拉希米,我们人手不够!”
另一个手下也冲了进来:“报告!拿下“蓝丝绒”酒吧。将军说向您请示是,是炸了还是……”
拉希米问:“有多少人?”
手下答:“六十。”
拉希米下令:“把人都关进招待所!你,还有你,带两队人跟我上车。”
塔尔的全部对外通讯都已中断,土路上毫无人迹,成了个鬼城。
拉希米派两辆车打头阵,清剿塔尔城堡,然后在堡顶悬挂上了Y国旗帜。不管Y国政府承不承认,他们这场仗是为了整个国家打的——塔尔世代都是他们血液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容外国人染指。为了塔尔,虽死犹荣。
塔尔城堡里,林木坐在沙发上,按下手机录音键。
如果Jimmy恰巧在这个时间节点上知道了温与行的存在,那么必定是跟温与行在咸水城给给自己发的消息有关。
Jimmy经营家中军火生意多年,骇客别人的手机应当不在话下。林木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格外希望塔尔的网络还能坚持一会儿,让Jimmy取走他想对他说的话。
他们初相识时,Jimmy留宿他在这张沙发上,一向浅眠的他,竟一夜睡到天明,然后一脚把羊踹下了沙发。
冰糖没有记仇,此时正卧在他脚边,浑然无事地张望着。林木觉得它可能是看见了墙上自己的影子,觉得好玩,左转转头,右转转头。
林木清了清嗓子:
“我是个无聊的人,Jimmy,这是我第一次用录音机。我想规规矩矩地过完这一生,可现在看来,是不行了。不,其实从我很小的时候,妈妈还在的时候,就应该看得出来了。我老是卷入打架——不是我跟别人打,也不是别人来打我,而是我看到受害者被欺负,就会仗义出头。出了头就会挨揍,揍完也不长记性。妈妈说……我别那么傻了,记性就像小黄鱼似的,只有六秒。可是下次有打架,还是我,又跑出去逞英雄。我妈训了我太多次,都无语了。
Jimmy,我在世上虽然没有亲人了……我还是不能只为自己而活。我还是看到错事,就要去把它矫正。看到有人痛苦,也会跟着难受。希望你能原谅我,这次,我要承受的代价太大了。不是打架,不是挨揍,而是失去了你。只是这一次,我失去了你,却依然觉得遇见你,是发生在……发生在我这一辈子,最好的事。认识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事。Jimmy,只是时间……时间……时间啊……”
暴力开门的声音顷刻降临,一队武装分子戴头盔手|持□□,迅速占领了Jimmy家的客厅。看迷彩服上的徽章,一队人都是“秃鹰”恐怖组织的成员。
为首的少年看起来不过十八。他对着林木,托起了枪,子弹上膛:“愿主保佑你!”
林木看着他,慢慢举起了双手,用英文道:“别开枪。我是飞行员。”
半小时后,拉希米率领的分队驾车驶离塔尔城堡。尘土飞杨的路上不时响起枪炮坠地声,没有人说一句话。拉希米默默指了指山头的美援会临时医院营地,司机立刻会意,偏离了土路,驶向山脚。
拉希米说:“能拿多少药品就拿多少,人一个也不要放过。他们都是美国的走狗,靠塔尔陷落发财的。”
林木被塞在后备箱里,喊了好几回才让他们注意到自己:“不行!你们来之前每天新闻广播吧?美援会营地是有联合国维和部队保护的。连他们的负责人皮特博士都留在塔尔了,你们想想他们受的保护得有多好!”
拉希米听完林木说的,觉得有道理:“掉头,去机场。还有把他的嘴给我堵上。”
当夜,林木被拉希米的人用枪在副驾驶座指着头,把塔尔机场两架还能开的直升机转移到了塔尔沙漠一处山洞旁临时清理出的空地。
没过多久,直升机就被“秃鹰”组织的人推进山洞藏起来了。
后来林木被反手绑住,和其他被强制征兵的塔尔人关在了一处。夜间山洞外军用飞机的声音彻夜不停,他也只能一夜没合眼。
第二日,拉希米让“秃鹰”的人扔进来一盘米饭,拌着半碗汤,不知是多久前剩下的。林木用脚把盘子踹翻在一边,被那少年迎面揍了两圈,鼻血直流。他吸了吸鼻子问:“你们吃什么?”
那少年没理他,转身出去找拉希米了,大约是问飞行员还有没有用,要不要现在一枪打死。
夜里,林木把少年叫过来,指了指角落里关押的老人,管他要个毯子,结果又被少年一脚踹翻在地。林木慢悠悠地爬起来,没到第二天中午,又不长记性地管换班来看押他的持枪守卫要烟抽。守卫真的出去请示拉希米了。
不一会儿,拉希米忧虑重重地进了门,不动声色地指指林木,他们就把他拎起来,带到了会议室。
“想活命?还想要烟抽?”
林木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