蟾圣不待立定,喝道:“你是谁?谁派你来的?”五指如钩,一掌袭向面门。喻余青急忙闪开,怪道:“没有人派我来,我来求蟾圣治病!”汝凤生哪里肯信,道:“信口胡诌!十二家要给我设套,难道我会怕他?”他们两人嘴上不停,手中不断,刹那间拆了十余招小擒拿。喻余青原本心下甚怒,暗道我救你一命,却不听你说一个谢字;但双手与他一格,只觉这老者身上的真气比恰才弱了不止一分,知道他怕是的确江河日暮,身上功力正一分分散去,急忙撤手让道:“我师族横遭灭门,十二家明明有宗门之亲却袖手旁观,断不是他们派我来的。晚辈是‘蓬心尘垢’金陵王的外姓弟子,姓喻!”
汝凤生这才缓了一缓,两眼如鸷,慢慢打量他脸孔,道:“那你身上这天长地久蛊,是从哪里来的?”
喻余青浑身剧震,他想起汤光显所说的故事,不敢置信道:“这……怎么会是……?……”说到一半,记起自己脸上的面具除去了,那对面射来的眼光便让他一悚,不敢直视。汝凤生突然手指一勾,快如闪电,向他心口抓下。
先前史文业、张元伯感念喻余青出手相救之恩,又毕竟顾念蟾圣教养之德,见他二人从通天道上摔落,急忙抢上天梯打算趁机相助。此时见蟾圣突施杀手,都忙不迭扑至近前,分左右夹攻援手,叫道:“师尊!手下留人!”喻余青将掌横胸一格,居然挡不住他,勉强向后飘开半步,但衣裳前襟已被他掌风震裂,露出胸口纵横丘壑仿佛枯枝、又没入经脉深处的根茎出来。汝凤生一见之下,双目仿佛流毒,一霎时仿佛喜不自胜,却又悲不自胜,陡然仰天长笑:“在这里了!!!”这一声发喊蕴藏了毕生功力,仿佛发泄怨气一般奔泻而出,直震得人耳膜出血,头昏脑涨,立定不住;史、张二鬼松开了双手,忍不住去捂住耳朵。
那眇目头陀沙阆、岭南侠贾万濮松、针神仇五娘、催命参婆阎婆子原本想要趁乱偷袭,正刚摸到近前,被这“龙啸功”震得立在当地,动惮不得。离得稍远打算援手的人更是砰砰乓乓,倒了一地。喻余青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上了千斤枷锁,仿佛被压在五指山下,连抬起一根手指也困难;只见那老人面如槁木,神如厉鬼,五指上发黄的指甲又尖又利,弯成爪钩之状,高高扬起,几乎可见下一刻便要徒手将他心脏挖出来。
史文业和张元伯双手堵住耳孔,面色惨白,喊道:“师尊!”声调惶惶,却并非求他住手;反而各自长跪到底。
眼见喻余青怕是无法逃过此劫,蟾圣的动作却在半空中陡然一顿,原来他一瞥之下,看见他胸口种蛊之地,有一处剑刺的伤疤,深入肌理;若不是那蛊根仿佛针线一般,将肌腱两侧拉住,让伤口弥合,怕是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他脑中蓦地回想起百年前的事来,一切历历在目,宛如昨天才发生一样。
“我曾见过和这很像的伤疤。
“……那时候我先天不足,患有心病,从生下来便靠百药吊命。夙愿之一,便是寻求长生之法。原本几位僧人、药师都预料我至多活不过二十岁,可我拜在百药门下,既习武强身,更学医学毒,医者自医,也活过了这个年头。但渐要到三十岁时,我的药引之中,必须有鲜活人心一味,方能缓解病痛。我有一位小师弟,什么都比我厉害,虽然表面上对我千依百顺,但暗地里自然也看不起我,背着我仍然当吃人心吊命是邪魔外道,明明战场上遍地死尸,他也从不肯替我挖人心来下药。
“后来我这位师弟扬名立万,成了正派中的大英雄、大圣人,多少人踏破门槛,只为和他坐地谈天。我汝凤生却天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被病痛折磨到朝夕间只有片刻能够入睡,有时好容易睡着却半夜惊醒,仍能听见师弟在和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谈笑的声音。我知道自己渐欲嫉妒发狂,总是想他会不会趁着自己睡着时便偷偷跟这些人走了,去当他的大英雄、大圣人,再也不屑与我为伍?他是正派,我是邪魔,连名字也不能被写在一起。我知道那些来的人都是什么东西,我活着尚且这样,等我死以后,又有多少人拿那双脏眼去看他、多少唇舌暗自流涎、多少双手向他身上去摸?我受不了,我光想一想就要发疯,想要把他们眼珠子全挖出来,把他们的手全斩下来。
“我自知时日无多,刻苦钻研武学,想要自创出一套绝世神功出来。我和我师弟有个约定,每逢三年之期,我俩便要较量各自新学或是新创的武功;谁若输了,谁便要替对方做一件事。我和他自来赢面各半,即便他赢,凭他的脑袋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事,至多便是叫我喝药、陪他游山,有时甚至不过是吃一颗糖,笑一笑。真不懂他为什么觉得这些有趣?
“那日又到了我俩较艺的日子,他号称‘嫁蛊神通’,居然拿出一支木蛊的蛊苗来,说这便是他今次创出的新招,名为‘天长地久’,是真正的长生不老之术。我哪里会信?他那时的蛊虫,若是植入了他人身上,便往往能控制对方为己所用。我以为他是要害我,摆脱我的管束好逃下山去,因此和他大打出手,并把他扔到那群喜欢崇拜他的人面前,让他当中出丑。
“……所以那天,那些家伙们终于不管不顾也要杀我。我师弟挡在我跟前,说我疯了,请他们不要跟我一般见识;求他们看在他的面上,饶我一命。他裸着身子,一副不知廉耻的样子,是我故意让他这样的。他也从天上掉下来滚在泥里,就当不了那些人的大圣人,就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从今往后都一直跟我在一起。我想要对他怎样便怎样,他从来都不会反抗;他对我和对别人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趁他挡在我面前的时候,拿剑从背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我想我要死了,也至少得带上他一起。
“但那些没种的、混账的家伙居然不杀了我,就这么跑了。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心病陡然犯了,却比以前疼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好像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么疼过,又或者把这一辈子剩下该疼的所有都一口气疼尽了;疼得我放声大叫,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气若游丝地对我说,三哥,你是不是疼得厉害?你把我的心吃了吧,但愿你吃了以后,明白我是怎样对你的。
“我大叫我不要明白,我不要你死了,你死为什么我会痛呢,那太痛了,痛得我好像清醒过来。我拿所有我能找到的药给他敷上,阻不住血水一冲,全都散了;于是我拿起他给我的蛊,把它种在他的心口的剑伤之上,如果这就像他说的那样能让人长生不老,比我炼的灵丹妙药更要灵些,那就救活他给我看看啊。那蛊折腾得他五脏六腑简直翻了一遍,奇经八脉好像全重疏了一遭,但他居然当真活下来了。
“我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他没有骗我。这蛊生来便是成对的,就好像鸳鸯一般。一者主外,一者主内;一者为形,一者为神。一个若死了,另一个也活不成。但我心脏天生孱弱,生下来便不足,心火不旺,因此这往上开一刀种上蛊根的办法不成,便要用内息缓缓导入丹田中才行。那时山上更无旁人,我与他二人成日双修双引,缓缓归导真元,非但再也不觉得病痛难忍,更可以求得长生,只觉得天上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
“但我一旦病好痊愈,大愿得偿,陡然想起一件事来。如果我这宝贝师弟死了,我岂不是得跟着死?所以我给他打了一套牢笼,打算从今往后就将他锁在里头;只要他天天陪着我,只看我一人,只和我一个说话,我不会亏待他的。但万没有想到,他居然发现了,并且伙同十二家来接应他的人,连夜逃走了。我恨得要死,于是要挟了十二家,让他们替我把他关了起来。他到底明白我这么做是对他好,后来也不再逃了。
“他写了一封信给我,让我放心,他被关在十二楼里,却也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他要潜心精研出一套绝世的武功出来,和我赌赛,便像我们从小到大年年会做的那样。在他用这套武功打败我之前,他会好好活着,也让我好好活着。但直到我们再度交手,都不会再见面了。
“所以我一直好好活着,我怎么能再输给他呢?他是一个娼妓般在我身下饥渴难耐、婉转求欢的小东西。我一手开创了南派,汇聚各派的武功渊薮,我一年又一年地等着……可他没有来,甚至再没有信。他们跟我说十二楼里藏有一份谁也解不开的高深武功,可我从未见过有人使出来过。
“我等着他来……他总会回来我身边的,从无例外。我知道他故意拖延是为了折磨我,为了报复我,否则他为什么总是不来?我曾经那么渴望长生不老,后来却腻了、乏了,受够了,我不再钻研武功,也不再钻研毒药,活着成了一件毫无指望的事情;但他不死,我也必须被他拖着活下去,唯一能让我鼓起些兴趣期待着的,就是想象他会带着怎样高深精绝、骇人听闻的武功,来向我报仇。
“但他居然死了!我感觉得到……毫无道理,我的身体里支撑着的某个部分也像死了一样跟着枯萎下去。我好像一夜之间就变回了一百三十岁的老人,这该死的心脏还是孱弱无力,时不时会犯厥脱的毛病。这样也好,是他先放弃的,他认了输,他把我抛弃了。但我躺在那儿苟延残喘,这副该死的躯体居然还不断气,反倒是这副老朽的身躯根本没法承担一百三十年积淀的真气内息,浑身脉络都像是要爆炸一样难受。我等死的时候听他们说十二楼被烧了,我猜是十二家或者八教的废物杀了他。他们说他有个传人,继承了他的武功绝学‘凤文’。凤文!我知道那就是他答应要给我瞧的东西,所以我让五鬼去把那小子抓来,但他们失手了。原来北派也在从中作梗,想要拾人牙慧。你们每个人都要和我抢……在他活着的时候就要和我抢,他死了还要和我抢!”
“可你们谁也抢不走他,他是我的,他即便没了双脚,没了双手,瞎了眼睛,做了鬼,投胎变了条狗儿,他也会巴巴地到我这儿来……你看,他不是来了吗?”
汝凤生的手悬在半空,思绪纷乱,双眼透出一种诡异的血红出来。他只须一抓而下,把这小子的心掏出来,那蛊母怕也会被连根拔起。这小子定是他的传人,只要杀了他,也就是自己胜了。当初的约定,也就算成了。他之所以能苟延残喘至今,怕也是因为这最后的蛊母尚且活着,只要把寄生了这蛊的小子杀死,自己百年的折磨也终于算能了结。但他眼睁睁看着那道伤口,见里头贲起的肉灵芝裹住创口、探出虬根,长在心脉之上,随着心室的震颤跳动不已,居然无论如何下不了手。
他长叹一声,手臂颓然垂在身侧,怅然道:“说罢!……你想要什么?”他这么说,其实已经在自己心下认了输;自己既然连沈忘荃教出的徒弟都杀不了,那这一场比试是自己输了。愿赌服输,便要听对方驱使。
喻余青只觉得昏头涨脑,头晕目眩,仿佛脑袋被巨杵撞中,里头全是瓮鸣作响,耳朵有一半几乎听不见了,另一半像开了水陆道场,咣咣铛铛的巨响仿佛刺脑之锥,从耳孔里反复扎进脑腔。他无法思考,隐隐约约听到这位祖师爷开口,知道机不可失,硬生生提一口气哽住,却想不起要说什么话来,昏昏沉沉间,几乎无意识地喃喃道:“求您……救我三哥……”
语音未毕,已一头栽倒下去。史文业急忙抢上去扶住,与张元伯两人都望向蟾圣,眼光中居然喜动颜色。汝凤生怔怔定在原地,他看清楚这孩子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尽的稚气,强撑着的成熟,蛊毒的根系又青青紫紫地顺着脖颈经脉,爬上脸来。他怎么能和沈忘荃相比?他连他的一根指头也不及。但他眼底就是有那笼胧的一层影子,想那些太久前的岁月里,有一个惊绝了时光的身影,也曾这般收敛痛苦,强撑着模样,拼尽全力地唤他三哥。
他喃喃道:“报应!报应!谁要你救?谁要你好心?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你还要折磨我多久才够?”说话间陡然身形一晃,形如鬼魅,陡然抓住离他最近那眇目头陀沙阆,那沙阆也是功力深厚,那龙啸震荡三昧,此时居然还留有神智,踉踉跄跄起身,趁着他神智混乱之际,手里捏一把暗青子刚要偷袭;正好被汝凤生一把抓住,五指遽出如龙爪利刃,猛地将他胸膛挖陷下去一大块,将还在鼓鼓搏动的心脏就这样直接抓了出来,一边咳嗽不止,一边塞进嘴里。
第六十六章共天长地久
蟾圣气血双亏,心火羸弱,自然又故态复发,要吃人心才能补住心脉一息,让气海运行畅通无阻。但他久已不在江湖,也不必施展这吃心的古怪法门,人们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场景,直让人目眦尽裂,浑身觳觫,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邪门,惧意犹然,即便有人尚有余力,也再不敢上来相抗。仇五娘几个离得近的更吓得呆若木鸡,神情恍惚,站也站不起来。史文业、张元伯吆喝一声,将领头的几人都抓了,朝群龙无首的诸人喊道:“各位既然是为人所迫,我们也不必赶尽杀绝,因此只拿首恶。只要在这里立一个誓来,与这几人恩断义绝,从此两路,便可饶过性命。诸位今夜在鬼蟾山上的作为,双方及既然各有死伤,也就可以一笔勾销。”
众人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只道是自己逃得了一命,谁还敢在这吃人心的老妖怪山上继续待下去?见他们不再追究自己从逆之罪,急忙纷纷立了誓,斩下自己一根小指来做定,下山去了。
四鬼各自调息内功,运气化毒,并取来解药,给中毒的教众化解毒素;好在鬼蟾山本身就是药门圣地,解毒不难。剩下的教众收殓尸首,关押囚犯,各自不提。
这一夜一场恶战,居然如此消弭无形。
喻余青一时晕厥,不多时一个激灵,旋即惊醒。与王樵随时随地无所挂怀皆可入睡的本领相比,他本就浅眠,自从遭遇这一系列变故之后,更是几乎到了难以入睡的地步。但凡一闭上眼睛,种种恐惧、痛楚、憎恶、报复的情感便纷至沓来,往往会梦见王樵横遭劫难,不然便是家中尸横遍野的惨状,十有八九倒是在噩梦中惊醒。他越是害怕,越是不敢睡着。好在内力雄厚,周天运转一遭便是一次养息,因此支持到现在。
但这一趟连番遇险,心力憔悴,与汝凤生一战几乎耗尽全身所有,醒时只觉得自己中气虚浮,胸腔淤塞,五阴炽盛,浑身仿佛骨头全被一节节打断,再重新黏合起来;那怪蛊的根茎从他经脉里汲取不到相应的养料,便往更深处扎埋探去,便似沙漠里的植物一般,为取水而根系愈长。痛得他一阵痉挛,觉得自己奇经八脉都要被涨破了,那根茎仿佛探入血肉深处;不觉冷汗湿透里衫,眼前的景物一阵憧憧模糊。
隐约中只觉一阵女子香气萦然而至,有人替他揩拭身子,换过衣衫,才略觉得好受了一些。又有人喂了他些药汁,喝下去后,这疼痛方才消减几分,没有先前那般难熬。他心中挂怀王樵的安危,饶是浑身疼痛欲裂,仍然是浑浑噩噩坐起身子,却要两人搀扶着才能下地。有人给他披了外衫,坐在镜前,有个侍女站在身后,替他缓缓梳开头发。远处隐隐响过一轮爆竹声。喻余青头脑疼得钝了,一时想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是真是幻,看身上披着红彤彤的彩衣,朦胧想道:这是要做什么,有人要出嫁么?
直到他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
好像一股雪水从天灵盖上浇下,那张比先前更加惨烈虬结、非人非鬼的脸孔让他立刻便清醒了过来。喻余青腾地站起身来,打翻了面前的水盆,地上立刻湿了一大片,倒影里映出穿着的正红彩衣、仿佛要接受敇封的官人一样奢华服饰的怪物。几名服侍的侍女全都轻呼一声,抢过来擦地换水,他突然心头一阵难以抑制的狂躁,一脚将那水盆踢得更远,自己却下盘无力,反而一跤坐倒。两个女娘过来要搀扶他起来,另一个匆匆去拿衣裳给他更换;喻余青猛地挣开二人,把她们摔出好远,吼道:“别过来!滚开!”那水盆在地上滚动的琅琅响声刺耳至极,残水泼了那些侍女一身;她们吓得全不敢动,跪着不敢抬起头来。
喻余青此生从未对女子这样吼过,自己也竟一时怔住了,不知道刚才的自己怎么了,见那些女娘跪在水中瑟瑟发抖,心下不忍,想伸手出去扶起,可自己刚一抬手,那些姑娘们全猛地瑟缩了一下,怕得紧闭双眼,泫然欲泣。他一时尴尬,讪讪不知那只手该往哪里放去,却见一双雪白如藕的臂膀探过来,一手穿过胳膊架住他肩膀,一手握住他手,力道稳健不似寻常弱女,居然将他撑扶了起来。
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声道:“你缓一缓,别着急吧……”他低头一看,正碰着一双杏眼妙目,不是王仪是谁?那侍女正是王仪,一双黑白分明的灵动眼珠正俏然望他,使了个眼色。喻余青惊了一霎,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王仪躲在他背后,轻轻摆了摆手,道:“先别问!”
两人正眼色间,只见蟾山五鬼之首——“中瘟鬼”史文业穿了一身紫袍,已经走进屋来,笑吟吟道:“怎么了,这些下人笨手笨脚,伺候的不成是吗?”喻余青勉强站起,虚抬一只手道:“我只是不明白,这副打扮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史文业笑道:“那是自然。你忘了?今日是师弟你列入门墙的日子。师父收关门弟子、传衣钵,这都是例行的仪式。只是事出仓促,有些准备不周,也只得事急从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