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他这心里头是一点儿也不想趟皇室的浑水,虽说那浑水里参杂着的油水确实多得令他心痒,但考虑到这其中夹杂的恩恩怨怨又着实心烦,更何况让自家应小三再参合其中,总不免回想起那些伤心往事,就唐景虚的私心而言,自该是能避则避。
奈何君坤开了口,且是顾及昔日情分,为了照拂他,才给了他这么一桩功德百来万的美差,如此一来,唐景虚便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拒绝了,加上应离又是这么一个态度,他也只得咬咬牙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眼尖地看出唐景虚有了松口的迹象,如风当即伸手请道:“离王殿下,唐将军,请随我来。”
唐景虚叹了声气,向一旁的殷怜生等人抬了抬下巴,道:“这三个我也是要一并带上的,你先回去禀报一声吧。”
如风挺起身子扫了三人一眼,摇头道:“陛下吩咐,无论唐将军要带什么人、多少人都无需禀报,尽管带着便是。”
唐景虚点点头:“那就走吧。”
寒风飒飒,厚厚的云层将冷月逐渐遮掩,夜色渐浓。
本该守在御书房门外随时等候吩咐的侍卫与婢女早已被遣开,偌大的宫院内空无一人,御书房的门半开着,透过门缝,一眼便可看见一抹明黄色的人影正半趴伏在书案上。
许是一入宫门便来到此处等候,那人头上的九旒冕都还未曾取下,贯着五彩石的旒随着他因呼吸而产生的细微动作小弧度摆动着,在那整齐束起的黑发中夹杂着些许白丝,远看着,竟有一丝孤寂冷清之感。
唐景虚哑然失笑,为自己竟对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生出这样的想法觉得好笑,好在这笑及时憋住了,并没有毁了这一院的沉寂萧条,只是被离得最近的殷怜生敏锐捕捉到了,见殷怜生看向自己,唐景虚微微侧脸,冲他挑了挑眉,面上笑意半分不减。
殷怜生脚步一顿,目光控制不住地落到了唐景虚右耳垂下方的朱砂痣上,眼眸似是恍惚了一瞬,竟生出一口咬上去的冲动,他慌忙撇开眼,再抬步时脚步不乱,垂下的眼眸中却染上了一丝惶恐,一闪而过,瞬时掩藏,抬眼便归于平静。
走在最前头引路的如风带着众人在御书房台阶前止步,回身看向五人,说道:“请诸位在此稍等片刻,在下向陛下通报一声。”
唐景虚的视线向他身后扫去,隐约看到那抹明黄色的人影动了动,随即听到“啪嗒”一声似是笔架落地的声响,猜测里头那位该是醒了,便摆手示意如风前去通报。
如风轻轻推开房门,进门后立时回身合上,不消片刻,御书房的门再次打开,如风欠身邀众人进门,待众人进门后,又谨慎地合上了门,向桌案前负手而立背着众人的黄袍人道了句“如风告退”,便恭敬地走到一处阴暗的角落里,一点点隐去了身形。
眼看着如风肉眼可见地化作一团黑气消失在黑暗中,简兮惊诧万分,瞪直了黑溜溜的大眼睛,猛地抓住身侧花倾尘的肩膀,一个劲儿地摇晃着,一手指着如风消失的角落,大声嚷嚷着:“嘿嘿嘿,你瞧,那那那那个谁,居然消失了!”
花倾尘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蛮力晃得一阵凌乱,抬手怎么都拉不开抓在自己肩膀上宛如枷锁般的大掌,只得胡乱应和道:“欸欸欸,瞧了瞧了,你又不是看不出来,如风本来就不是人,凭空消失有什么好稀奇的?!”
“哈?”简兮忽然愣住了,盯着花倾尘霎时严肃起来,刚毅的脸上滚下一颗硕大的汗珠,怔怔地看向唐景虚,“那个如风……不是人?”
花倾尘禁不住直翻白眼:“他身上鬼气这么重你都闻不到的么?”
“啊,是吗?”简兮憨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抱歉,我自小丧失嗅觉,确实闻不到。哇,没想到人界的皇帝居然胆大到让一只鬼时刻守在自己身边,还真是稀奇!”
“胆大?不敢当,朕素来胆小如鼷,”一直静静地背对众人把玩手中雕龙镇纸的人忽然出声,他轻笑了两声,徐徐转过身来,略带苦涩的目光落到应离身上,“阿离,你说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咱应小三可是皇家人呢!
啊啊啊,收藏成冰块了......
第23章应皇
与应皇初次相遇之时,他还未及弱冠之年,身为皇子却独自一人在皇都的街头游荡。
当时唐景虚囊中羞涩,为了给竹笛买一只精巧的穗子,便在街边搭了个临时的小摊,借来笔墨纸砚,欲卖几副枎栘将军的真迹挣几枚铜板。
他敢保证,发挥绝对没有失常,字字遒劲、笔锋强劲,那些个有点眼力见儿的文人骚客都该看得出来是真迹无误。
然而,他敲着桌板吆喝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招来了几个人,初见字迹,他们浑身一震两眼放光,唐景虚刚要出价,他们却纷纷摇着头两步一叹息、三步一捶胸地走远了,心下纳闷,他拿起那字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却还是看不出任何不妥。
便是这时,一道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青涩嗓音在他身侧响起:“你这字写得与枎栘将军确实相差无几,只是……这字绝对卖不出去,既要临他的贴,为何不临《永安赋》或是《长歌序》呢?”
唐景虚愣了一瞬,转身看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少年,微眯起眼与他异常沉稳的眼眸对视了一阵,咧嘴笑了笑,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椅子上,随手将纸拍在桌上,单手托腮,道:“为何要临《永安赋》或是《长歌序》?”
少年:“因为枎栘将军的墨宝,只这两幅值得了钱。”
唐景虚:“哦?据我所知,枎栘前期的字过于狂狷潦草,常遭先生唾弃,为何当下却只这两幅值得了钱?”
“枎栘将军年仅十二便随父出征,南征北战,十七那年因平息叛乱并救下太子而一战成名,不仅受到胤王赏识,而且名扬天下,当夜有感而发,提笔而就《永安赋》以示其护国□□之雄心大志。虽然他师从当年赫赫有名的大文豪白相实,但因其年轻自负,《永安赋》的字看着尚欠缺火候,可每一笔每一划却尽显其傲然之气,反倒令人咂舌。”
说到此处,少年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唐景虚,见他听得认真,不着声色地松了口气,接着说道:“至于《长歌序》,则是胤国太子登基当日,其为表忠诚之心当场挥毫以赠新皇,字里行间的深厚情谊令新皇当场泪目。抛却其中真情不看,那时枎栘将军的字已经到了巅峰时期,曾经的张扬跋扈分毫不减,运笔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故真要说起来,枎栘将军为世人称道的墨宝,必是此二者。”
听完少年的话,唐景虚低声笑了起来,手指在先前写下的字上点了点,望着指尖沾染上的墨迹,目光似已飘远,沉默了片刻,柔声道:“你可知,枎栘作《永安赋》并非有感而发,作《长歌序》虽是表忠诚不假但新皇却并不是因感动而落泪。”
“此言何意?”少年蓦地上前一步,显得有些激动,两手重重一拍桌子,不想那桌子竟是缺了半条腿,因他这一拍,“啪”的一声倾倒在地,而单手托腮撑在桌上的唐景虚一时没有防备,惊呼一声,也跟着栽到了地上。
少年愣住,见唐景虚挣扎着刚支起上半身又因为手一滑再次扑倒,半边脸蹭上墨水,沾了半脸黑,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这一笑冲淡了他超越年龄的过分沉稳,显出一丝少年的稚气来,唐景虚翻了个白眼,伸手示意他拉自己起来。
少年笑着伸手将唐景虚拉起,余光看到那沾了大块墨迹的纸,笑容一点点淡去,他蹲下身没再吭声。
向隔壁屋子里的大婶要了盆清水,把脸上的墨水洗干净后,唐景虚走过去,皱眉看着拿着他的字蹲在地上沉思的少年,忽然劈手夺过纸,胡乱揉成一团,随手一丢,恰巧砸到了一只过路的野狗,和野狗对叫了几声,突然敛去笑意,轻声说道:“你说的那些,都是佳话,但也都是假话。”
“那真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