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玺,你在哪里?”他的声音焦灼得几乎像要燃烧,不等我回答,又说,“我现在去找你,告诉我地点。”
“你不要来,我不想见你。”我低低地说。
“你躲起来就可以想得通了么?”
“我不知道……”
他沉默着,只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说:“你不愿面对我也可以,但不要躲着我,你有了身孕,胎儿很不稳定。”
“我会照顾自己。”我眼泪掉了下来,说话含糊不清。
“你连怀孕了都不知道,这么迷糊又怎么懂得照顾自己?”
他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但我听得一阵难过。
“碧玺,你听我说,多久我都愿意等,但是这段期间里,你必须让我随时可以找到你,知道你是不是健康无恙。你放心,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哭出声来,这个男人以前从不这么跟我说话的,他以前是那么凶,动不动就教训我,动不动就给我脸色看,把所有的所有都放在心里藏着掖着,连一动听的话都吝啬给我,直到……直到什么时候,我们的相处不一样了呢?
我极力地想,对了,是那次,我在沈苏妈妈的战争中落荒而逃,他出现,两人一起跑去水乡古镇,他给我偷摘茶馆里的小葡萄,夜里他牵着我的手一路走回去,不过几百米的距离却让我想一辈子这么走下去……
就是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他听到我的哭声,以为我出了什么事,一遍遍唤我的名字。
我脑子里不断涌现这些年他为我做的点点滴滴他带我回自己的家,让我叫他诺言。我第一次来例假,穿着白色的校服,战战兢兢躲在浴室不知所措,他去买了卫生巾给我,隔天我的书桌上放着一本少女保健指南。我爱上了他,他毫不留情地拒绝。我考上大学,他逼我签同居协议,我不答应,他就赶我走。他供我上最好的大学,从不干涉我选的专业,默默地往我银行户头里打款,但是绝口不提,我拿不到学位证书,他忍着胃痛去找我,为我平息风波。
这世上再也不可能有第二个男人这样对我。
“诺言,诺言,如果没有那些事发生该有多好”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往事历历在目,他的矛盾,他的挣扎,我现在全明白了。可是诺言,你让我如何坦然与你共度一生?那是我的爸爸,我最敬爱的爸爸,他在你眼里是个多么不堪的人,你不说,我知道你顾及我的感受,所以对他不置一词,但是你心里呢?你害怕我知道真相,除了是要隐瞒当年接近我的动机,更是为了维持我爸爸在我心中的地位,你的苦心我懂的,我怎会不懂?
可是,爱不能代替一切。张爱玲说,因为爱过,所以慈悲,因为懂得,所以宽容。为什么我统统只学会了前半句?十六岁开始爱人你,二十三岁我知道自己还是爱你,嫁给你我确定这辈子赖定了你,我以为我们已经从泥泞走到了美景,可原来真正的悬崖峭壁在这里。
挂了线,我干脆拿被子蒙住头哭个痛快。何琥珀忍无可忍地来敲门,我哪里管她,兀自伤心。她自己拿钥匙开进来,一把扯掉被子,说:“没出息的家伙!爹妈当年走的时候也没见你哭成这样,天要塌下来了?”
我抽抽噎?噎的顶回去:“你把感情当游戏,赢了风光得意,输了就找个人来替,你真正爱过谁?你跟周守信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说离就离,哪有半点情意?你根本没有付出过感情!”
她没料到我还有心情跟她拌嘴,愣了一下,不屑地说:“就你们的爱情最伟大,行了吧?”
我不再理她,等哭够了,抬头瞥见她还在我房里,呐呐地问:“我怎么不去睡?”
“你吵死了,我怎么睡?”她坐在我身边,一脸凝重,“你跟周诺言吵架,是不是和当年那个女学生跳楼有关?”
我也不瞒她,把蒋恩爱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讲到关键时刻,她那两道细细的眉毛越挑越高,最后整个人跳起来,反应比我还激烈。
“真没想到,周诺言当初接近我们是另有所图!”她似乎心有余悸,眼睛瞪得浑圆。隔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又问我,“你打算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躲一辈子?我顶多收留你几天,周诺言那么聪明,随时可能找上门。”
我缄默。躲一辈子?这听起来确实像极了我的作风。第二天,我回自己那套小公寓去住,因为实在无处可去。不敢跟文琳联系,更加不敢让别人知道我跟周诺言之间的事,生怕被人追问缘由。抱着这样的心理,我短信知会周诺言,告诉他我已回公寓,请他近期不要来打扰,然后鬼使神差地换回了以前在学校的那个手机号。
之后半个多月,我每天关心粮食和蔬菜,早睡早起,仍然孕吐得厉害。偶尔会头晕,但这是必经阶段,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期间,周诺言真的没有出现过,至少我没看见,但是收到了一个没有寄件人署名的快件,里面放着一张某知名医院妇科主任的名片。
19。是甘愿所以幸福美满
圣诞节前三天,星期五。
我同往常一样,八点起床,吃过早餐,准备去程医生那里做每周例行一次的体检。走到楼道口,遇见隔壁的张太太,我同她打招呼,然后擦肩而过,她想起什么,又回头跟我说:“邮箱里有你的东西,我以为你不在,没帮你拿上来。”
“哦,好,我现在去拿。”我应了一声,并不太在意。回来住的这段日子里,没有与外界有什么联系,估计是广告宣传之类的信件。
打开邮箱,看见一个大信封,上面只写着我的名字。站在原地,我就打开来看,原来是一本当地创办的杂志。我觉得奇怪,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给我寄这个?翻到首页去看刊物的相关资料,确实自己跟这个杂志社没有任何瓜葛。
带着困惑上了计程车,报给司机医院的址址后,随手翻开来看。我有个阅读习惯,无论书或杂志,喜欢先从头到尾翻一遍,然后才安下心来慢慢看。这次也不例外,刚翻了一半半,何琥珀的电话就打进来。说来也怪,这些年我们都相互看对方不顺眼,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可自从那晚上之后,和她好像一下子亲密起来,当然这种亲密不比通常所说的那种亲密,但是相较以前的恶劣,我们的关系已经改变许多,至少不再针锋相对,恶言相向。我换了手机号,她联系不上我,居然特意遣助理跑来问,简直受宠若惊。
“碧玺,你在哪”她劈头盖脸地问。
“车上。”我继续翻杂志,“怎么?”
“马上回去,半个小时我到你家。”她的声线没平日的慵懒,透着一股焦灼和愤怒。
我觉得不对劲,问:“出什么事了?”
“我刚刚收到一本杂志……算了,见面再说。”她的音量陡然高了起来,又倏地降下来,我猜她身边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