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一身金星雪浪袍,眉间一点朱砂,虚虚倚靠着宫门的墙,见他走近了,便直起身,又偏头笑吟吟唤了一声二哥。
“阿瑶这么着急见我?”蓝曦臣似乎有些惊讶,看着金光瑶的笑,竟也不自觉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是再等一个月罢了,这些年阿瑶倒是一点没变。”
“二哥也是,不也是风雅如旧么。”金光瑶拢袖笑道,“我只是来看看二哥罢了,我又不是什么闺房姑娘,连出来看一眼都不许了?”
蓝曦臣道:“自然不是。”
金光瑶叹道:“今次便是特地拦住二哥和二哥说清一些事情——父皇此番做法有他自己的打算,就算这婚事是真戏,我们亦可假作。若是二哥今后带个漂亮的姑娘的回蓝府,我也绝不多说半句话。”
蓝曦臣闷笑道:“阿瑶还没过门,就急着和我划清界限了。”
金光瑶抬手理了理他的衣襟,正色道:“自然不是。二哥是性情中人,与自己不心悦的人同床共枕难免尴尬,我只是提前同你道一句罢了,虽说一月后你我便会有夫妻之实,但也不必太把这道圣旨奉得太高。”
蓝曦臣没有回答。
适逢宫钟重敲几下,金光瑶回身看了一眼渐沉暮色,笑道,快入夜了。
蓝曦臣垂目理了理金光瑶的袖袍,温声道:“入夜风冷。仔细不要受凉。”而后翻身上马,侧眸微笑道,“一月后我来接阿瑶。先就此别过。”
金光瑶站在宫门口摆手道别,直至看着那道队伍越走越远,远到视线里只剩下自己的影子时才重又拢起袖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垂目数着地上的青石砖瓦,脑海里浮现幼时孟诗抱着自己坐在庭外秋千上教他数地上砖的情形,竟也慢慢笑起来。
他独自一个人默数到了一百,忽而觉得有些冷了,像是想起什么,笑便僵在嘴角。无论如何也笑不下去了。
想着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要忙,遂转身缓步走回芳菲殿。
第二天便下了雨。
雨季时令已到,阴雨绵绵,下个没停。
蓝曦臣在寒室练完琴,突然浑身骨头一凉,有些刺痛,蹙眉不知道是天阴了还是怎么了,心里还在思索琢磨着,便正巧撞见从静室里走出的蓝忘机。
蓝忘机身后还跟着个玄色衣衫的年轻人。
抱着后脑勺,脸上有笑,和一脸冷漠的蓝忘机倒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年轻人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蓝曦臣,随后恍然大悟似的即刻立正,恭恭敬敬作揖道:“原来是泽芜君,久仰久仰。”
这敷衍态度,倒也不像是久仰的模样。
蓝曦臣微笑道:“不见有人通报有贵客上门,魏公子看来此番是翻墙进我蓝府的。”
魏无羡摸了摸鼻子,毫不心虚:“从正门走多麻烦啊,长辈得挨个儿问遍,费时费心费力,还是翻墙好嘿嘿翻墙好。”
蓝曦臣微微笑点头,并不计较,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去屋里喝杯茶。
蓝曦臣走在前面领路,便听得魏无羡在后面小声和蓝忘机道:“蓝湛蓝湛,近日我说要回隐安山见延灵道人和抱山师父,江澄那小子一高兴,又把几条狗给拴回来了,江叔叔一见,又把它们赶跑了,你不知道江澄脸黑得……”
蓝忘机道:“什么时候回来?”
魏无羡虚虚掐了一下手,散漫道:“少则三月,多则一年,明日我便出发,只是小苹果好久不跑步了,最近下雨地又滑,我总觉得若是骑了它定会把我摔出去。”
蓝忘机并不搭理魏无羡的打诨,只道:“若回得早,记得与我道一声。”
魏无羡哈哈一笑:“那是自然自然,少了谁的份都少不了蓝湛你这个小古板的。”话锋一转,叹息道,“就是正巧错过了泽芜君的婚宴,实在是惋惜的很惋惜的很,不知道未来泽芜夫人到底是不是和外界传言一样刁蛮任性,眼里容不得沙子。”
蓝曦臣在前面原本走得四平八稳风度翩翩,听到最后一句突然一个踉跄,身体一歪,差点没摔。
遂回头绷着笑艰难道:“外界……是如何说我未来的夫人的……”
魏无羡毫不遮掩,掰着手指道:“毕竟是皇子嘛,金贵着呢,脾气嘛,大概就是刁蛮任性跑不了的,当了蓝家的夫人进了蓝家门呢,估计就不肯让泽芜君在外面沾惹什么花花草草莺莺燕燕了,”末了,还微笑着煞有介事补充问道,“不知道泽芜君是不是个惧内的人呀?”
蓝曦臣脚底一滑。
被外界传言刁蛮任性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金光瑶此刻正一个人坐在芳菲殿里拿小锤子安安静静砸核桃吃。
一粒一粒窸窸窣窣,碎成一片,他捧着一堆碎屑自己敲得很开心,不一会儿,青瓷描金小碟子里就堆了一小堆核桃仁。
听到脚步声,于是抖落核桃壳子,起身对来客笑道:“无人通报,不曾远迎,失礼了。”
来者一身锦绣金星雪浪纹衣衫,眉间亦有一点朱砂,听到金光瑶字正腔圆的问候也只是趾高气昂哼了一声,不由分说走到桌前翻过一只茶杯,想倒杯茶,却发现壶中没有茶,于是干脆摔了茶杯,转头嗤笑道:“快要嫁人了,连个茶水都不给我准备了?”
金光瑶僵着笑,唤人过来换茶。
那人哼道:“你自己没手?要麻烦别人?”
金光瑶仍是笑,却不为所动。
那人继续道:“孟氏墙倒众人推,父皇留你一命是你修来的福气,哪来的金贵连杯茶都倒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