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们在场,他也照旧逃得走。敛芳尊万事都会给自己留足后路,更何况,”魏无羡道,“他嫁来蓝府这么久,要暗地里琢磨好机关地道实在太容易了。倒是某些人的某些话,让我很是在意——”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看起来瑟瑟缩缩的聂怀桑,随后立即收口,“算了,等泽芜君的结果出来再说。”
“等等,”薛洋忽然插了一句,伸长了脖子看向聂怀桑的方向,话却是对着思思说的,“思思姑娘,你可还认得我?”
思思蹙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从年轻人的这副清秀含笑的面容里摸索出一点记忆中少年清瘦骨架的影子:“……你是……薛、薛洋?……”
“记性不错。”薛洋挑了挑眉,“金光瑶饶你一命,结果你却给别人卖命反咬他一口,真是……”他啧啧摇头,“哎呀,不值得不值得。”
思思愣了愣,下意识反驳:“……我是……我是拼了命才从……才从火海里逃出来的……”
薛洋不以为然:“谁不是拼了命想逃?偏偏是你有这个命?这件事情苏涉比我清楚得多——金光瑶做事虽然干净利落,但有时妇人之仁的坏毛病改不了。我就最看不惯他这一点。”
思思愣在原地,半晌才喃喃道:“不可能的……不是的……我、我……可是如果我不这么……不是的……”
薛洋见一旁的苏涉似乎想提剑去杀她,便适时按住了苏涉没骨折的那只手,不嫌事大调笑道:“哎可别可别,给她解脱便宜她了,让她活。”
思思连连后退:“不是的……你们在骗我……”
“殿下特地交代过,要留你一命。”苏涉别过头冷哼一声,“早知如此,我不如自作主张。”
思思反应了半天才意识过来苏涉口中的“殿下”指的是金光瑶,脑海里关于孟瑶孟诗的记忆像是死灰复燃,多年前孟诗奔赴都城时最后一曲琵琶弦上音拨着心弦。她越想越乱,抓着头发,便开始低声呜咽起来,无人可以询问,生者死者都不会回答她,她抽泣了一会儿,不由分说就撞开身侧的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她怎么了?”魏无羡伸了伸脖子看她的背影。
蓝忘机道:“大概是半疯了。”
魏无羡叹道:“既是疯了,最后怕也是难逃一死。可恨人必有可怜处——想必这句话适用她,也适用敛芳尊。”
聂怀桑瞅了一眼她在黑夜里消失的背影,重新别过头去去看面前大厅檐角上悬挂的微明红灯笼。
“我们从何说起?二哥。”金光瑶坐回座位,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把摊在桌面上的《乱魄抄》翻了翻后便收起搁到一边,“或者说,你想问什么?”
“我一向知晓你能言善辩。”蓝曦臣迟迟未肯入座,“我怕被你的话绕进去,不敢多费口舌。”
“过誉了,二哥与我这么拘谨做什么。比起怀桑,我或许还差几个等级呢。”金光瑶自嘲道,“倒没想到是他坏了事。当真是好得很。”
“叛变证据确凿,兵符甚至也已到手,无论怀桑说的那些揣测是真是假,你终难逃一死。”蓝曦臣终于坐下来。
“怀桑说的那些话想必是让二哥听得心惊胆战了,二哥对我心存芥蒂也是理所应当。我半辈子的前部分过得极苦,因而自然对权力甚为推崇。”金光瑶微笑着抿了一口茶,微微的涩,的确是极好的茶,可惜他们却都没有那个心思去慢慢品了,“泽芜君出身高贵,生来便是众星捧月一般的人,自然不知道滚到最底层的怨与恨。”
蓝曦臣缄默半晌,搁在膝盖上的手慢慢缩起来,他低声说:“我知道。”
“我不要人同情,但却需要人理解,虽然自相矛盾,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金光瑶摇头笑起来,“你说你知道,大抵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根本不理解。”他撑着下巴不去看蓝曦臣,“金光善早晚要杀我,难道二哥如今还会想着要护我么?”
蓝曦臣不回答。
“我想也是,”他自问自答点头,“也该是这样。毕竟谋反即是逆贼。再者,蓝家世代礼仪楷模,自然是不会僭越君臣礼节半分。”
半天,蓝曦臣才涩然开口:“……我知你有万般无奈,我又何尝不想替你开脱。只是事已至此,小至你死罪难逃,大至蓝府抄家,百年声名毁于一旦。”
“所以你为何要醒呢?”
蓝曦臣一愣:“……什么?”
“和我说些事情吧。泽芜君。”金光瑶微微笑了笑,“你站在屏风后,究竟在想什么。”
蓝曦臣摇头痛苦道:“我不知道。”
“你可还觉得能信我?”
“……我不知道。”
“那你想问我什么?”
“……我不知道。”
“大哥的尸体都找到了寒室门口,证据确凿,我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金光瑶斟了一杯茶推给蓝曦臣,“百口莫辩,我认了。”
蓝曦臣没有接过:“他是我们大哥。”
金光瑶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是,原来他是我大哥。我便是如此从小到大被他一遍遍责骂,受他冷眼,说是为了提携我,可每次我见他都担惊受怕如临大敌,”他冷笑一声,“这该是兄长应有的态度?我又难道活该被他说心思狠毒手段卑劣受他冷眼?”
“可你已经做了。”
“所谓狠毒,所谓卑劣,是我要的吗?”金光瑶嘲讽道,“泽芜君,你和我完全不同。你不懂我多恨多怕聂明玦。你也不懂金光善早晚要杀了我——我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早晚会杀了我,把我嫁来蓝家也只不过是为了避免让我在宫中搬弄是非的权宜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