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曦臣沉默不语他移开她的手，一时竟不知如何对她解释。末了千万思绪到最后，他只俯身朝她行了一礼，便踩着轻功不要命一样赶向渡口。

渡口野草尽枯。萧萧瑟瑟。

一叶扁舟飘的很远很远了。

船尾站着一个白衣人，手里抱着一个盒子不放手。他看到蓝曦臣赶回来，忽然摘下了斗笠。那张脸很模糊，可蓝曦臣一眼就能认出来。风雪倏忽加剧，晃得船上那人白衣飘摇墨发如散。

他见到金光瑶把怀里的盒子放到一边，两两相隔甚远对望许久，金光瑶朝着自己的方向盈盈下拜作了一礼。而后他头也不回地打帘进了船舱，再也不出来。蓝曦臣站在岸边，愕然晌久，大梦初醒一般，忽然以手遮面，泣不成声。

他听不到，金光瑶朝他盈盈作礼时说的话。他说的是，百年好合啊，二哥。

其后三日，金光瑶回到瀛洲，气色很差，抱着孟诗的骨灰盒。薛洋正打算要去接他，还没动身呢，他倒自己先回来了。见着金光瑶气色那么差，薛洋和苏涉适时闭嘴，不闻不问。

金光瑶回来后病了三天，三天后把孟诗的骨灰盒找了个地处高地的高岗立碑埋掉，低调肃穆补办完丧事后，命人在高地植松三千。

金光瑶裹着氅衣看孟诗的那块碑。他风寒还没好，说话时鼻音很重，整个人看起来死气沉沉。

薛洋拿着一封信走过来：“京城探子来信，说是和泽芜君有关的。你看不看？”

“不看，烧了。”金光瑶摸了摸碑文刻字，声音很轻，“我不要看。”

京城此刻却闹开了，就差揭锅。人人都以为蓝宗主和欧阳家小姐的婚事就差来一个昭告天下，这实在算不上秘密，看热闹的人就等着开春挑个良辰吉日喝喜酒。结果到最后昭告天下，竟然是这婚不结了。虽是一片哗然，其中内情，倒没什么人知晓。

为此蓝曦臣挨了十二戒鞭。蓝家长老与欧阳家都拉不下脸面来。寒室庭院之前，蓝曦臣当着两家人的面跪了一天，言不听劝，忤逆长者，自要受罚。

第十三道鞭子将落未落，站在一边的欧阳小姐忍不住哭了出来，她走上前求道：“蓝宗主旧伤未愈，再不必如此，何苦遭罪。”

蓝曦臣已经有些神识模糊，却仍然在地上跪得笔直，衣服后背一片血红狼藉，着实触目惊心。几位弟子看不下去，也上前替他求情。

她听得自家弟弟在一边替她不平：“阿姐，你又何苦护着他？！婚约是他蓝家先提，违约也是他蓝家！他们把我们欧阳家当成了什么？！”

她道：“你少说两句！”

蓝曦臣只沉默不语，他无心辩驳，也无力辩驳。其间心绪百转千回，衷肠不诉，只有他自己知道，旁人再不能知晓参透。这最后一鞭迟迟没落下来，庭院却吵得厉害。他的心思飞远，落在飘雪那日渡口江畔，金光瑶那盈盈一拜，到底是几个意思，须臾间天旋地转，他觉得晕得厉害。

吵了一日，总算两家消停。欧阳家见蓝宗主到底是跪了一日，受了十二戒鞭，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带人打道回府。庭院人散去，长老方想和他说什么，却见蓝曦臣忽然呕了几口血，倒在地上再没能起得来。

这一躺就是三天。蓝曦臣醒来后背疼的厉害，怕是几个月都别想好好动了，再加上旧伤复发，更是雪上加霜，这个年过得也太不像年。

只是这些，金光瑶都不知道。

这天晚上，金光瑶把一个木盒子交给了苏涉。他只说了两个字，烧掉。

苏涉不明所以。他打开一看，满满都是书信，射日之征时候他和蓝曦臣互写的家书。那时金光瑶东渡瀛洲，一样最要紧的东西，就是这个木头盒子，很宝贝的一样旧物。可现在金光瑶说，烧掉。

金光瑶看起来倦得很，挥挥手让苏涉下去办事。苏涉迟疑地捧着盒子走了出去，可不一会儿却又折回来，手里仍旧抱着那个盒子，他摇头说，殿下，我不能烧。

金光瑶道，哦？你说说看，为什么。

他说，殿下若会后悔呢？

金光瑶听罢，忽然舒展眉眼笑了起来，这一笑连着表情都活泼不少。他说，有什么后悔的，都是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苏涉说，那还是殿下自己烧罢。

金光瑶便从他手里抱过盒子，到外头拿木堆燃了火折子，坐在地上等火苗一点点蹿高。他打开盒子，坐在边上借着火光看上面的字迹。他看完一张往火堆里扔一张，纸边成卷烧为焦黑，被火光吞噬，寂寂寥寥，除去风声，没什么陪着他。金光瑶坐在火堆旁边一封封烧掉信笺。那些信上不乏辗转缠绵之词，他爱过他的，可还是烧成灰了。

薛洋不知何时站了到他旁边，看他一张张信纸烧了很久很久，有点看不下去，就开口问：“这样好吗？”

“该扔的扔，该烧的烧，不该留的一样都别留。”金光瑶木着一张脸，往火堆里扔完了最后一张纸，便提着空空如也的木头盒子站起来，“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这便算完了？”薛洋问。

金光瑶把木盒子也往火堆里轻描淡写一扔，被火光呛出了眼泪。他回答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