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噤声,复又哗然,徐怀林几乎不会回嘴,今天这是吃了壮胆药吧?男生觉得驳了面子,狠拍桌子霍然而起,一只手指着他骂道:“妈的死同性恋,一个臭婊子还敢跟我叫嚣?我他妈倒霉才跟你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坐在一个教室里!脏死了!”
徐怀林静静地看着他,坐在原地听他发表演讲,表情一直很冷静。他忽然一笑,眉目舒展起来,温柔得像是要讲童话故事似的,“我是个婊子,”他目光冷漠,“我是个同性恋,但我也不愿意和你这种人渣坐在一个教室里。如果不是没办法,我连看都不想看你一眼——你长得这么恶心。”
男生大怒,大声嚷嚷着要冲上去给他点教训,却被几个怕出事的学生给拦下了,场面僵持不下——徐怀林微笑着低头看表,嗯,要下课了。
他轻巧地背起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倚着前门回头极轻蔑地一笑:
“我先走了。”
下课铃伴随着男生失态的咆哮一并撕裂了寂静,他一脚踢翻徐怀林的课桌,受不了地大喊大叫:“靠!Fuck!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贱人——”
书哗啦啦倾倒一地,显然重要的书都放入书包里带走了。教室里乌烟瘴气乱成一团,不免有些滑稽。
“你说什么?”
江垣突然开口,谁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下他还敢发话,惊愕的目光纷纷粘在他身上,吸血蚊子似的。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在回怼:“拜托,你能不能有点儿教养,别给你爸爸妈妈丢面子成不成?!”
男生扑上去揪住他衣领子,双眼充血,满满的恶意箭似的射过来,他冷笑:“你要当姓徐的身边的一条狗我管不着,本来你这种见谁就贴的人就爱舔这种肮脏货色——也不要我猜,那出来卖的一定给了你甜头了。不然你何以对他这样死心塌地?”他摇摇头,怜悯地道,“我都看出来,他想要跟你划清界线了。”
江垣莫名其妙就想要笑,于是真笑了,笑得特别大声,看看周围人受惊吓的眼神就知道。他力气比不过这个男生,或者可以说比不过正常的男生,他天生就是有缺陷的人——没有力量的人。
这样被揪着,他哈哈大笑着伸手拍拍男生僵硬的脸,眼神就像看着一条疯狗:“别让我同情你……”江垣贴近他的耳朵,极轻声地讽刺,愉悦极了,“我会以为你脑子有病。”
带着伤口走夜路的感觉不怎么难熬,路灯始终追在左右,他冷冷地望脚下一会儿盛开、一会儿枯败的白光,影子像在原地转圈。他突然觉得这种光有点绝望的敞亮。低着头走走走,明明体力还在,脚步却一步比一步更加慢,走到街道尽头处,干脆,他停下来不走了。整条街上没有一个人,只有马路对面的红绿灯还在尽职地守候。
他收拾好心情抬头时一眼瞄到马路那边有一个人,身形模糊,却一眼就认得出来。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跳跃起来的心情让他在瞬间跑出老远。这会是他这一生最快的速度吗?到目前为止是了——那岸有光,那人裹着一身的烈光沉默地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疯癫。
他把头埋在徐怀林温暖的颈窝里,呼吸渐渐柔和下去。
江垣抱着他,说:“小林……我永远不会放弃你。”
徐怀林没办法地笑了,没有回拥他,却也不拒绝他的怀抱,耐心地站在原地。他点点头让这个傻子看见:“好,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
“如果你不喜欢我说我……”江垣放开他时又急切地补充道,他用手胡乱比划,慌乱止也止不住地往外冒,“……我就不说了,我们继续做朋友……反正我一直都会是你的朋友……”
江垣心道傻死了,说的什么鬼?他的脸悄悄红了,索性快步往前走,想要走到路灯的背面去。手腕却被扯住,徐怀林的声音一如往常地沉稳:
“我们是朋友。但你下次别再为我出头了,好好把书读完。”
江垣一愣,突然明白过什么来,忙着把给死死攥住的手腕解救出来,抓着他手的力量却不减反增——
“喂。”徐怀林笑得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总之是坏透了,“我们不是朋友吗?让朋友看看你出头的后果吧,啊?”
“只是一些伤。”不知为何声调低下来,细得像蚊子哼哼,“……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13章
进入高二下学期学习陡然变得紧张起来,班上弥漫着一股“无需多言”的气氛,江垣觉得胸闷,老想着出去走走。夏天还没过去,反而愈演愈烈,倒没有恼人的蝉鸣再纠缠不休,只是一簇一簇一捧一捧的绿意仍缠绵于枝头,阳光一扑过来,简直耀眼夺目,让人恍惚。
“怎么了?老看着外面。”徐怀林坐在他的邻桌,俩隔着一条走道,下课都在拼命刷题从没摘过眼镜的人自然也连水都顾不到喝,只闲闲散散一抬眼,边不停动笔边提醒道。
江垣提不起精神地把下巴埋在臂膀做成的窝里,闷闷的声音从缝隙里抖搂出来:“不是啦……真的很无聊……我对读书提不起兴趣啊。”
徐怀林笑一笑,眼镜架在鼻梁上像窗外枝头上开出的花,笑容也带着甜,“怎么,”他不经意地掏出纸来擦汗,笑盈盈的眸子瞟过来,和普通学生并没有什么两样地微笑着,说,“你不是说好要和我考到一个城市去吗?”
江垣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不由得微微睁大了些。
“虽然说这句话多半是戏言,而且听起来那么烂大街——电视剧里十几年前就见怪不怪了吧?约好一起考某所学校、一起去某座城市的把戏。不过……我可希望你不是完全在开玩笑啊,江垣。”
那些话轻轻的,像一阵风,几乎是为了怕别人听见才那么小心,鬼鬼祟祟躲进耳朵里,绕啊绕啊,绕个不停。江垣一直到下午课程结束都还是没有缓和过来,仿佛是在做梦——也不知道这梦是好是坏,总有种要脱离控制的预感。他打算去食堂买饭——自从开放晚自习,他就自觉留在学校吃饭。而徐怀林常常还是要回去,一个星期请假的次数比来的次数还多,他们自然也碰不上几面。
但徐怀林今天把饭盒递给他,略带抱歉地说等等我,我一会儿就来。他果真就打好饭坐在最偏僻安静的角落等他。这一阵子过得其实糟糕,不是人过的日子,不仅是和小林的矛盾,还有他夜半总会冷汗涔涔地醒来,继而,尴尬地发现自己又一次遗精——一定是做梦了。而且做的什么梦,醒来虽不记得,心里也已略微羞恼地猜了个七七八八。
你看窗外这么好的太阳,还有那被热烈阳光迷晕了的茉莉花。江垣在心里自言自语。他伸出手拨弄白色的花瓣,神态惬意,力度轻柔,灵魂里充盈着柔情蜜意,钩挂在脸上,涂出一痕淡淡的笑。可当他扎进那些花儿轻嗅时却有一个人闯入他的视野——
站起身来往下看,他突然觉得自己看不清楚东西了,使劲揉揉眼睛,揉得手指都火辣辣的疼……还是看见了,这一排茉莉花下方有一双情侣在投入地接吻,瘦小的那个近乎凶狠地抱住那个主导者,手指在他背上留下迷乱的掐痕。江垣觉得自己在看电影,而周围静悄悄的,整个黑乎乎的播放室只有他一个人。荧幕上画面还在及其诱惑地继续,导演真坏,不断晃着镜头试图制造迷幻的效果,却偏偏给了美丽的主角长达十分钟的特写。
于是整个眼界只剩下了徐怀林沉浸在另一个危险世界的侧脸,颤抖、晃动、难以自持的侧脸,漂亮却冷漠的眼睛微微张开,和肉感的嘴唇一样,倒出不知从哪儿吸进去的无边欲望。这具身体已经坏掉了。江垣就揪着茉莉花木木地望着这一切,他想,快点结束,快点来陪我吃饭……今天我买了你爱吃的菜,你爱吃什么,我都记得。
但饭菜的香味已经不那么香了,逐渐逸散在空气里。身后离开食堂开启的卷帘门有高年级男生开始靠在才粉刷过的墙壁上抽烟,烟雾缭绕,一种廉价的苦涩悄悄传染了整个领域。接二连三有人捏着鼻子离开,又有人兴高采烈走进来,不过十几分钟时间,人已经光影一般换了又换。他缓缓坐下来。这时候还在苦中作乐地想:“医生可是说过的,我不能抽烟,抽烟死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