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他就很好。
***
年纪还小时,俏如来怨恨过自己。
怪事缠身,撞鬼如家常便饭,不得已寄名在了寺庙。即便如此,护身佛珠戴上不出数月必然碎尽,临到将碎,父母稍错开眼,他醒来就是躺在医院里,身上或轻或重全是伤。
虚弱的身体限制了行动,可他更恨有时清晰有时模糊的记忆,明明已经解脱,回忆的悲伤却是折磨,击溃了重新成长尚且柔软的心智。他陷入深深的迷茫,将满腹困惑说与容颜未改的双亲,吓得他们以为他出了幻觉,又领去检查佛珠是不是出现异状。
中学勉强读完一年,他在医院躺了大半个暑假,之后决定休学。父亲外出考察归来,带他去临市,说找到了最权威的专家。
旧时代的洋房坐落在清净少人的街上,门边随便挂着个歪歪扭扭的招牌——尚贤宫。
开门的医生自称冥医,客厅里几名男女围着茶几席地而坐,个个表情严肃盯住手上的牌,只一个瘦成竹竿的少年叼着冰棍左跳右跳喋喋不休。
他如在梦中,扫过一张张还很年轻的脸庞。
会客厅里等待的,果然是默苍离。
冥医给他看过脉,刷刷刷写完记录,一旁两个大人也商定将他留下观察。
与父亲道过别,他听到默苍离说:“有想问的事情吗?什么都可以。”
“老师,父亲告诉你我有幻觉……”他嗫嚅道,“如果我说,那些是从前的我的记忆,你会相信吗?”
“又来?”冥医倒抽一口凉气闭上嘴。
默苍离平淡回答,“为什么不信?你走进来就一副认识我的脸色。”
他捂住脸,很快满手都是泪水,默苍离坐在一旁,没有再开口。
尚贤宫理论上属于警察系统,编制完全不按正常走,公子开明刚上高中已经是正式工,俏如来下了课趴在桌子上做作业没人觉得不对,反正还有个上官霓裳,有时默苍离遇上外勤就一起带上出门,他乐意这么教徒弟也没人敢管。
霓裳比俏如来小一岁,早几年也是药罐子,认识默苍离和冥医以后才变得活蹦乱跳,新近转学来本市学习。
两人同属撞鬼撞到生无可恋的敏感体质,有效利用是难题,入门十分缓慢。明明同病相怜,霓裳却很讨厌他,有天忍不住瞪圆眼睛,“你老看我干嘛?”没得到回答,满脸不耐烦,“离我远一点,死气沉沉的。”
“……和雁王一点也不像。”
俏如来含混地自言自语,霓裳的耳朵却尖的吓人,立刻变了脸色。
“你怎么知道他的?!”
公子开明推开门见两人面面相觑,眼珠子一转,大呼小叫,“哇,史精忠,你不会刚表白完吧?”
霓裳白他一眼,拖着俏如来出去,扯了张便签写下自家号码塞进他手里。
那是一通漫长的电话,记得是一回事,回忆起来头昏脑涨,他说的艰难,霓裳哭到没了声音。
共同的秘密缓和了关系,她改了称呼,乖乖巧巧叫哥哥,让正经大几岁被叫小明的公子开明很是抓狂。
过几年,俏如来到选法器的年纪,一下挑中一柄剑。
凰后在仓库门口晃钥匙,瞥来一眼说:“虽然他也不太用,那不是钜子的墨狂嘛?”
公子开明说:“没关系,他还有平板啊,拍砖一流的。”
话音刚落,凰后懒洋洋朝他身后打招呼,“钜子。”
“公子开明这个月没奖金。”
“别!我等钱买球鞋的!”公子开明追着人去了资料室。
俏如来想笑,剑刃从指尖滑落,胸口突如其来的剧痛让他昏了过去。
醒来时,冥医递来一面镜子欲言又止。那里头的自己一头短发变的雪白,他愣了半晌,心中升起一股怀念。
霓裳大学读到一半被家里送出国,俏如来暂且成为最小的在读生,两年前研究生毕业,尚贤宫涌来一批关系户,借口庆祝疯成一片。
俏如来喝了不少酒,趁有人出去抽烟脚底抹油,开不了车就乘夜班巴士回家。大路上发生车祸,公交要改道,反正也快到了,他直接下来,听一旁路上救护车警笛呼啦啦地响。
临近公寓楼的路口寂寥清冷,俏如来越走越晕,经过一个呆立的女人,听到清和的嗓音念起姓名与天干地支精准时间。
他眯起迷蒙的眼,看清说话那人一瞬,浑身力气顿时被抽空,血管里缓慢流动的像搅碎的冰,硌的他生疼。
“请遵循我的指引,前往无垢之间。”
路灯照不亮一身融进夜色的黑衣,高个男人的口气公事公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