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郝白沉默了片刻,开口缓缓道:“……他杀了那么多无辜的村民,又间接害死了我的母亲,我并非无情无义的铁石心肠之人,当忆起了这些往事又怎么可能不去在意?”
“但他并不是易千秋,而是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事的凌余怀,你所说的那些血海深仇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陆郝白质问道:“你说他不是易千秋,可你也明明看见他手里的长刀,那刀是我依照他的特殊功体量身定做而成,这世界上能使它的人是少之又少,再加上他过分相似的容貌,除非易千秋还有个双胞胎兄弟,否则,怎么可能会这样凑巧!”
“这件事确实是很凑巧,若是我将真实原因说出,恐怕你也还是不会相信,但我还是要说,他确实不是易千秋,只是不小心夺舍了他身体的另一个人,所以易千秋所做的那些事情和他真的并无关系。”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他真是易千秋,为什么见到你第一面时不将你赶尽杀绝?为什么还要捣腾那么多功夫去想办法去救你?”
陆郝白沉默半响,又道:“……或许他只是想玩一个游戏,把人的人心握在手中随意玩弄不正是他最爱的把戏吗?”
“若只是想玩弄人心,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到毒谷请求我来相救你?你又是否知道,他差点死在了那里?”
闻言,陆郝白心一颤,但随即抿嘴,歪过头冷冷道:“……那或许不过是他为了骗你而做出的假象罢。”
见陆郝白依旧固执己见不听劝解,黎莫凡真是没有办法了,他做疏通心结这么多年,还从来见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
但这种心理也能够理解,毕竟亲身经历了那样残忍的屠杀场面,若是换做自己可能还不一定能保持住对方这般冷静,只是这样想来更让人可悲可叹。
他叹了口气,道:“你无法忘怀过去的惨剧,我能理解,但很多事情如果回想其中细节,就会使人明白,有时,自身一直坚持的那些东西其实存在着片面的误区,再探索便能触到真相,反之,则会使自身陷入不必要的反复痛苦里无法自拔……”
陆郝白突然转过身道:“够了!就算如你所说的那般,他确实不是易千秋,仅仅只是不小心夺舍了身躯的另一个人,但你叫我又怎么放下心中仇恨,面对那张和易千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去笑谈天地?只要见到他,我就会不受控制地痛苦回想起那天血流成河的屠杀,若是换成你,你能做到心无波澜吗?”
“如果你还想为他说话,那么就请回去吧,我是不会与他见面的。”
话题进行到这里,黎莫凡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前进的路可走了,对方下了逐客令,他也只能在心里对凌余怀道出抱歉两字,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这里。
却没想到身后的陆郝白突然道:“等等。”
黎莫凡疑惑地转过身来,不知道对方又叫自己做什么,刚看向对方,就忽然见着一个小小的东西抛了过来,下意识地就去接住。
那东西握起来硬硬的,但又十分小颗。
黎莫凡把拳头打开,发现手心里正躺着一颗棕色的种子,看起来很是普通,不禁有些不解。
陆郝白却淡淡道:“这是神树的种子,你拿去种下,切记要种在东南方向,每日以晨间露水浇灌,长此以往便可以在七月后快速长成大树,到时树根会自然渗出包治百病的泉水,不需要挖坑蓄水,它自然会融化泥土为自己受用。”
黎莫凡听了陆郝白的吩咐,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看得出来,你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你救过我,而我也不喜欢欠下别人人情。”
“……”
没等黎莫凡反应过来,陆郝白就转身离开。
黎莫凡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半张着口,又看着手心里躺着的种子,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等离开大山,黎莫凡便把事情的所有经过都通通告知了凌余怀。
他歉意道:“我之前信誓旦旦说会为你劝回陆郝白,解开你们俩之间的误会,却没想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到底还是我不自量力夸下海口,让你失望了。”
凌余怀摇摇头,道:“不需要自责,这种事本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解决,若是真有这么简单,我也不需要每日戴个半张面具小心翼翼了,其实要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才对,不仅泉水没有拿到,还让你如此费心帮忙,实在抱歉。”
“其实……我也差不多拿到了。”
黎莫凡拿出之前陆郝白给他的种子。
“这是陆郝白交与我的神树种子,说是因为不想欠我人情,但这个回报却是太大了。”
“虽然他表面装得似乎很冷漠,但心地却是很好,我觉得你真不应该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他不愿意见你,你可以去见他,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解释不了,而且山神的寿命很长,若是一直误会下去,对你是一个折磨,对他更是折磨。”
听了黎莫凡的建议,凌余怀思索着。
他抬头,看向远处那座大山,不言不语了好一会儿,心里终于做出了决定。
夜色朦胧,月光从树枝和叶之间的缝隙荡过来,似水一般凉意、柔软,夏虫在鸣叫,天边几缕繁星闪烁,给这夜晚添加了几分宁静。
身着白衣的陆郝白靠在高高的树枝上,微风轻轻拂过,他伸出手来想要抓住那微风,却仿佛遇着了泡沫一碰就碎,就如同那些过去的美好回忆一般无法挽回。
只能缓缓放下手,在月色下的阴影里一个人许久许久,最终叹息一声,闭上了眼……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的山林里,却忽然隐隐约约飘来了萧声。
那萧声略微低沉,像是诉说着什么故事,仿佛寂静的夜里,一个人刚刚酒醒,看看空荡荡的屋内,唯有一根孤零零的蜡烛在桌上微弱地燃着红色烛火陪伴着他。
当走出屋内,却是已经月上梢头,清冷的庭院里,他斜倚阑干,凝神远望着那黑沉夜幕,伤感不已,明明已经醉过了酒,却更是思念着远去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