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咳嗽完美遮掩了他没跳起来和太宰治吵架的古怪,中原中也浑身一阵阵发冷,眼前发黑地扶了旁边桌子一把,额角渗出了冷汗。他觉得整颗心脏都在隐隐抽痛——纵使没掀开衣服查看,也能知道心口那朵代表死亡的紧闭花苞一定是开始缓缓绽开了。
“国木田。”一直在吃零食没有说话江户川乱步忽然开口了,打破了突然弥漫开的诡异气氛。
国木田独步转过头。
不知道从这短暂又仿佛闹剧一般的经过中看出了什么,江户川乱步扬扬下巴,言简意赅地说道:“去打电话吧。”
“……”国木田独步沉默了片刻,最后皱着眉拿出手机,快步走向一旁去联络与谢野医生了。
太宰治靠在桌沿上,等中也从剧烈的咳嗽中缓过来劲,他才挑起一遍眉梢缓缓说道:“……吓我一跳。还以为总算能达成自我们认识以来、直到我离开黑手党都没能实现的愿望——把中也气死呢。”
中原中也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实在是没心情和太宰治吵嘴了。
太宰治皱皱鼻子,好像对他这种被动无法还嘴的“温顺”状态很不满意似的。
“请用。”谷崎直美在这时端过来茶盘,给中原中也端来一杯刚泡好的热茶。虽然中原中也无法出声,也没表现出太明显的不舒服,但苍白的脸色和额角的冷汗却肉眼可见。她冲意外来访的黑手党干部抿嘴一笑,倒也看不出什么紧张来,落落大方地对中原中也说:“中原先生对吧?以前听太宰先生说过你几乎不喝红酒之外的饮品,侦探社里没有拿酒招待人的习惯,这是与谢野医生从老家带来的茶叶。”
心脏抽痛的状况稍缓,中原中也从不适中暂时回神,蓝眼珠微微一转,看了端茶过来的黑发女孩一眼。谷崎直美生得标致,眼下一颗小小的泪痣点缀得恰到好处,穿着一身简单的学校制服却比网上那些往往打扮过了头的女孩们要好看许多,看起来非常养眼。
受尾崎红叶与广津柳浪的影响,中原中也对待女性向来是一副习惯成自然的绅士作派——何况用脚趾想也能知道,除了对新东家卖他异能的老底外,大概侦探社的人从太宰那里听到有关他的情报都是那混蛋凭心情信口胡说来的,比如眼下就有“不喝红酒之外饮品”这条不知所谓的奇葩代表。
……糟糕透了。
中原中也一边想着让人胸闷气短的事,一边克制地没有在漂亮小姑娘面前做出什么粗鲁失礼的举动。他轻轻一点头表示感谢,伸手端起了冒着热气的粗瓷茶杯。杯中茶水带着一股能静人心脾的淡淡清香,中原中也默默喝了大半杯,稍烫的茶水一路从舌尖熨贴到喉管,给他一上午没怎么吃东西的胃袋里带来了一丝暖意,也多少让他自刚才起就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松了松,没那么难受了。
谷崎直美抱着茶盘站在一边没有离开,一双眼睛好奇打量着那些鲜红的花瓣,身为女孩子她自然听说过这种诡异又仿佛带着一点莫名浪漫的爱情绝症,但见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在侦探社呆得久,见多识广又胆大心细,遇上这种稀奇古怪的事、对方又是黑手党也没能阻挡她的好奇。
中原中也给了她一个疑惑的眼神。
“那个……我看不太懂你刚才说了什么。但听太宰先生的话,意思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你的上司吗?”谷崎直美抱着茶盘,带着一点小心谨慎开口,“是很难接近的上司吗?为什么宁愿来与你们不合的侦探社求助也不愿去告诉对方你的心情呢?这是花吐症吧……我听说无法痊愈的话,最后是一定会死的。”
“中也才不会回答这种问题呢。”太宰治在一旁笑眯眯开口,“但是这种问题我也能回答就是了。那是因为中也向来把‘他所在的这个港口黑手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中也又从来不会隐瞒什么,和上司谈恋爱这种事让部下知道的话,后果的严重程度可大可小,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这种隐患的——”
“咔啦”一声脆响。太宰治面不改色,用极小的幅度一偏头,分毫不差地错过那个照着他脑袋扔来的茶杯,可怜的杯子与他耳边的碎发迅速擦过又分开,在他身后的墙壁上撞得四分五裂。
“…………”
太宰治维持着那个偏头避过茶杯的动作,垂下的眼帘缓缓撩起来,鸢色的眼珠含笑盯住了脾气暴躁的前搭档,十分不以为意:“怎么,我说错了么,中也?”
谷崎直美噤声了,直觉自己似乎是提了一个不妥的问题。
然而中原中也却没搭理太宰治,而是转向了她——原本照一贯的脾气,他是没打算回答这种问题的。但有那杯热茶的加持,再加上太宰治的故意挑衅,让在这种情况下第一选择永远是同那混蛋对着干的中原中也完全无视了他的话,而是对谷崎直美轻轻一挑眉,放慢了语速,简洁有力比着口型:
「可能因为我太喜欢他了吧。」
这句话通俗易懂,谷崎直美看懂了他的“话”,却没懂他这句话的含义,睁大了眼睛:“太、太喜欢他了?但那不是应该更容易说出来吗……?”
太宰治不错眼珠地盯着中原中也开合的嘴唇。
「没有办法说啊。和什么上下级恋情或者顾及部下之类的没关系,关于这件事我本来想一点点来让对方接受我的,谁知道会遇上这种事。」要和太宰治作对这种念头根深蒂固,中原中也的胡说八道张口就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况且这种情况……小姐,假如是你的话,你因为一个大概根本得不到的人而得了花吐症,现在你要去对那个不喜欢你的人说明你的情况、对他表白……你是想得到什么结果呢?」
欺骗的基本准则:要骗过其他人首先就要能骗过自己。中原中也沾了自己“平时从来不会说谎”的光,这一准则实施起来更具效果,因此说得真情实感、有理有据,到最后真的连自己都分不清,他究竟是说了一个完美的谎,还是不小心说出了真心话。
谷崎直美皱起眉,隐约似乎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心里一阵发冷发紧,抿嘴说道:“但是,不试试的话……”
「话是这样没错。」中原中也轻轻吁了口气,目光下移,落到他脚边那些还散着迷人香味的花瓣上;片刻后他才重新抬起目光,看着谷崎直美的眼睛,对这个小姑娘微微一笑,「但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啊。」
还在上学的谷崎直美愣了愣,忽然清楚了眼前这位好看得异常锋利的青年的意思。
如果对方根本不喜欢自己……那么能做的似乎也只有慢慢努力得到对方喜欢,而不是告诉对方,“我喜欢你,喜欢到我得了花吐病,马上就要死去了”;
如果这样说的话,那成什么样了?纵然是无心的,出发点是一腔爱意,但那仍然不就只是一场单纯恶劣的威胁了吗?虽然如果不说的话,自己就会死也是事实。
是对喜欢的人温柔一点?还是对自己温柔一点?
谷崎直美原先听到有关花吐症的传言,一直只是把它当作一个甜蜜诡异的爱情绝症,从未深想过那层漂亮的粉色外皮所裹住的错综复杂的人心。直到这一刻,她才忽然体会到了花吐症的残忍之处,觉得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可怕的绝症了。
她抿抿嘴,含着歉意,鞠躬匆匆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太多话了”,然后转身抓住了就在身后的哥哥的手臂,和他站在了一处;正巧国木田独步打完了电话走过来,看到这一幕,有些疑惑地皱眉:“怎么了?”
一直在冷眼旁观的太宰治抱着手臂,懒洋洋地说:“没什么,只是被中也的温柔和深情……”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好像在选择措辞,又似乎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声,停了两秒才轻声细语地接着说道:“……感动了而已。”
国木田独步一脸困惑:“什么意思??”
中原中也这次连看都没看太宰治,或者说他在说完刚刚那真假掺半的剖白后,一时半会也不想看到太宰治的眼神,于是直接扭头看向国木田独步;国木田记起了正事,于是推了推眼镜,严肃正经地对中原中也一点头:“同与谢野医生联系好了,她会改签航班,推迟几个小时登机——羽田机场国际航站楼,你现在赶过去的话还来得及。”
「多谢。委托金之后我会叫人送过来。」中原中也轻轻松了口气,「互不相欠人情,你们把这件事当成委托,对双方来说都会方便。」
国木田独步沉默良久,最后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