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韩非昏迷了七天七夜。
这七天七夜,嬴政都没有走出过清和宫。
第七夜,韩非睁开了眼。
嬴政趴在他身边睡着了,他的手被紧紧地攥在他手中。
他默然地收回了视线,望着眼前的景象出神。
在缭绕的云雾中,那凤鸟亦幻亦真。它张着嘴畅鸣,高贵清华,却是声嘶力竭的模样。
他由心底发出了一声冷笑,毫不留情地把手从那人的手里抽了出来。
这个举动自然惊醒了浅眠的那人,他仅错愕了片刻,便喜出望外,他一遍又一遍地确认韩非醒来的事实,竟然忘了叫御医。他几乎七天七夜没有合上的眼睛,疲惫倦怠而又张皇失措,曾经那位万人之上不可一世的秦王,此时竟变得局促不堪起来。
而韩非至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当他意识到的时候,那只刚想要抚摸他的手,就这样悬停在了半空中。
他迟疑了很久,终究把手收了回来,嬴政甚至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在凝视他许久后,他颓然地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卢生和一众御医正跪在门外。
他们也跪了七天七夜。
他们知道,虽然大王什么也没有说,但如果救不活那个人,他们连家带口一个都活不了。
嬴政刚走出来,卢生便知道韩非醒了。他激动得手都在颤抖,但他压住了,他甚至把头埋得更低。
此时此刻,他除了静静地等待秦王的命令之外,什么都不能做。
嬴政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他醒了。
几天几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卢生甚至不知道嬴政是用什么气力从清和宫走出的。但那缓缓吐出的,险些要消散在空气中的三个字,却依旧饱含着莫大的喜悦。
同样的,卢生的心情也是如此。
他紧张,甚至欣喜若狂,以至于紧紧攥在他手中的袖口,都被手心的汗濡湿了。
他再次看到了那张苍白而失神的脸,他心里猛地一痛,这幅场景,一如当年他复活的时候,根本不似活着。
他轻声唤他:韩非先生。
韩非既没有答应,也没有看他。
他只好屈膝上前,虔诚而仔细地替他把脉。
见他脉象平稳,他才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他望着他苍白的面容,浅浅的呼吸聊胜于无,那空洞的眼眸痴痴地望着什么,他随他的目光望去,却空无一物。
他叹息了一声,内心也不再犹豫。他压低了声音恳求:我知先生心中愤懑,现在定是听不进任何话,眼下大王不在,我只有这个机会,我说的每个字,烦请先生记在心里。
不等他回应,卢生接着道:来年惊蛰一到,便是大王寿诞,大王必定要宴请百官,酒乐歌舞,三天三夜,那时候,大王绝不会有时间来这清和宫。
韩非听后,睫毛微颤了下,似乎是有所触动,但是他并没有发出一个词。
他又叹了一口气,道:那时候我便会借看病为名,来清和宫守夜,先生可与我互换身份,我便可……救先生出去。
当韩非听完他的计划时,他惊讶得张开了嘴,似乎想说什么。在他惊恐又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却透露了一丝丝期待,尽管它们稍纵即逝。
他的声音极小,眼神却极为坚决:不行,若他知道了,绝不会放过你。
卢生早知道他不会同意,他压着声音:我知道先生定是有更好的计策,生只求送先生出去,死不足惜。
韩非道:我……不值得大人这般牺牲。
卢生哀道:若是让我看先生这般生不如死,我也宁愿一死。
韩非愣住了,如他这般的行尸走肉,却枉得一人深情。
卢生见他不语,便沉下心道:先生,你真的不想再见那个人了么?
韩非道:若是要用他人性命换我一己私欲,我做不到。
卢生叹气:先生太过善良。
韩非冷冷道:这么做,是让我摒弃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