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开始说一段排练过的台词,久经试镜沙场的季光虹总是能很敏锐地觉察出蹩脚演员的那种不自然的语速。
“之前去见的那个音乐制作人,对我们乐队挺有兴趣,最近已经开始谈专辑合约了……不对,不是想说这个,”他低声念叨着强行阻止了自己继续跑题,“呃,自从在洛杉矶和你重逢,脑子里就不停回响着这段旋律,于是很想为你写点什么……我打算把它作为第一张专辑的Bonus,不知道你介不介意……”
季光虹依然保持着鼓掌的姿势,愣愣地听他说完,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仿佛是在平地上走着忽然狠狠摔了一跤,回头发现绊倒自己的是块24K黄金。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啊……”他又忍不住双手合十,遮住了下半张脸,声音很轻。
“嗯?怎么看你?”
“像吃饱了蜂蜜在阳光下打盹的小熊。”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可爱的比喻。
雷奥“哈哈”笑得大声:“第一次见到你时确实是那种印象,现在大概……是只中号的熊。”
“那你打算怎么在曲目说明里描述我呢?”季光虹托起腮望向旁边的人,“将这首歌献给前中国著名花滑选手、好莱坞不知名演员……不知道为什么退役了还能在洛杉矶遇到,英俊又演技高超的、阴魂不散的……”
“可爱又努力的,煎饼果子与草莓可丽饼专家,”雷奥从善如流地微笑着接应。
“我的竞争对手、一起抢过金牌的头号敌人,”季光虹反对用“可爱”这种词来形容一位身高已达到170的27岁男青年,不爽地鼓起腮帮。
“我的,最好的朋友。”
而这段接龙,终结在了雷奥温暖到能融化一切的目光之中。
他的笑容与话语都格外真挚,明亮到令人难以直视。季光虹默默低下了头,不知道该为定语是“最好的”而开心,还是为“朋友”这个宾语失落。
雷奥对自己的友情,是万里无云的澄澈晴空,而自己对他的情感,却是片漂亮的死水湖,表面波光粼粼,湖底却沉落着由无数秘而不宣的心事腐化成的泥沼。
“最好的朋友么……”他重复了一遍,又像在喃喃自语,“如果我决定退役,一定会第一个告诉最好的朋友的。至少不会通知了所有人,唯独瞒着他一个……”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失言,连忙摆着手补充。
“啊,并不是想责怪你瞒着我。没主动联系你,我也有很大责任。只是觉得,这不像雷奥的作风。不论是什么原因,我都能接受……只不过,被你蒙在鼓里很不好受,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做错过什么,变得没那么可靠了……”
他之所以对这件事念念不忘,其实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迟钝。
作为朋友,应该在雷奥人生最低谷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听他倾诉烦恼,假如权衡利弊之后,雷奥依然选择放弃,也要成为他的力量与退路。而当年在北京接受高强度训练的他,对雷奥的状态一无所知,怀着想早些见到他的希冀,精心准备着即将在锦标赛上表演的节目。
不知道即将彻底告别赛场的雷奥,看到自己兴致勃勃地发给他的训练视频,又会是怎样的心情。
雷奥微微睁大了双眼,露出了醍醐灌顶的神情:“我不知道……你居然是这么想的……对不起。”
他忙把食指点在对方的唇上,阻止他继续往下说。
“别道歉啦。再道歉的话,我会很后悔提起这个的……”
其实他已经开始内疚了。本应是自怜的话语,倾吐出来却变成了迁怒的效果。虽然很好奇原因,但如果这样会伤害到雷奥的话,还不如假装健忘地让所有胡思乱想都随风而逝。
“我从来没有忽视过你,相信我。但也很难告诉你发生过什么……这是个秘密,我曾和上帝约定过要带进坟墓。”
美国青年把右手贴在左胸前,宣誓一般神情肃然。
“光虹,你依然是除了上帝之外,最了解的我人。”
还没等他话音落下,中国青年已经上前一步,把沙发上的他抱进了怀里,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啦好啦,我真的没在生你的气!再说都是两年前的事了,怎样都无所谓。”他揉了揉雷奥乱蓬蓬的长发,“别这么严肃啦,收回前言,谢谢你给我写歌。”
还好拥抱的时候是看不到彼此的表情的。雷奥的话很有说服力,正因如此,他的心头才沁出了一丝酸涩。
——我几乎所有的秘密都与你有关,而你唯一的秘密,却是无法和我分享的事物。
可他发现自己依然无法排斥雷奥,哪怕被不对等的情感积年累月地煎熬着,也是咎由自取。
窗外忽然炸响了一个闷雷,前一刻还骄阳似火的街道上忽然狂风大作,乌云黑压压地堆满天际,暴雨将至。
季光虹很庆幸,骤变的天气慷慨地送给了自己一个逃离的理由。
“啊,快下雨了,我得赶紧回去了。”他放开雷奥,语调已经恢复了明朗,将手伸向挂在衣帽架上的雨伞,“借我把伞,明晚还到你们酒吧去。”
“不留下来吗?你可以跟我住一个屋。”美国人发出这种邀请的时候,从不需要深思熟虑,“卧室虽然乱了点,但床的尺寸睡得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