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州满街的棕榈是常青乔木,洛杉矶由夏季过度向秋季的界限并不分明。季光虹依稀记得,自己是在清明节后来美国闯荡的,恍恍惚惚过了七个月却一事无成,忽然开始思念秋北京的碧蓝长空与金黄色的银杏树。
二次试镜那天,他不小心来得很早,只得坐在会客区等待选角导演开会结束。另外两位竞争同一个角色的演员陆续到齐,神色坦然地在一旁浏览剧本,都是看模样比他年龄更小的白人男孩,其中一位身旁还有经纪人陪同。
剧组的临时会议开了很久,几乎磨光了他的耐心,从时不时飘出隔音墙的咆哮能猜出,有两个人在争吵电影中少数族裔的角色占比问题。
大约等了四五十分钟,会议室的门终于重新打开了,一群气势汹汹的工作人员快步返回自己的工位。助理先叫了他的名字,季光虹匆匆走进了选角办公室,只觉得气氛莫名有些沉重。
一位陌生的严肃男性坐在选角导演身旁,用审视的目光仔细翻看着他的简历,瞥了他一眼便让他开始。季光虹惴惴不安地开始表演,却很难像上次那样从第一秒起全情投入,讲了三句台词,刚找到感觉,便被粗暴地打断了。
“你的简历上写你今年27岁。”陌生男性狐疑地问。
季光虹猛地从角色中脱离,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
“你看起来不像。”他用手指捻着简历一角,“从什么时候开始学表演的?”
“两年前……”其实他还多报了几个月,“我在中国参演过一部片子,也有上综艺节目的经历……”
男子依旧对他的陈述兴趣寡然:“我们的男主角在和你同龄的时候,已经演过7部故事片了。”
他没有去刻意否定什么,仅仅是阐述了一个事实,就让季光虹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我在25岁之前,再做花样滑冰运动员……”
“选角导演知道你的竞技成绩,但是亲爱的,奥运冠军没法帮你拿到角色。”
“我在滑冰之前就很想做好莱坞演员。”
“但你选择了滑冰。”
男子拿起另一份简历,冲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助理心领神会地呼唤了下一位演员的名字。
他孤零零地与带着经纪人的白人男孩擦肩而过,手里还捏着皱巴巴的剧本。
季光虹坐在回家的巴士上,失魂落魄地看向窗外,心情郁闷到了谷底。没必要担惊受怕地期待结果了,片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比赛惨败的话,还能下个赛季再战,可错过了一个想得到的角色,就再也不可能有重来的机会。
小时候,每次被大人问及梦想,他总会不假思索地说:“我想做好莱坞电影演员。”可七岁那年,妈妈送了他一双冰鞋作生日礼物,他又一度迷上了花样滑冰,每天都在附近的冰场滑到很晚,进步神速。
教练曾找到他的家长,说从没见过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刻苦练习的话,肯定能成为出色的竞技选手。妈妈找他促膝长谈过一次,和还是个小学生的他平等地商量,花样滑冰选手的竞技生涯很短暂,一旦错过了,时间就再也不可能倒回,可三十岁后才成名立业的演员却大有人在。他是个乖巧的孩子,听话地暂时放弃了文化课程与演员之路,打开了名为花样滑冰的命运之门,从此以后,青少赛、国家队、以及接踵而至的世界级比赛塞满了他的青春,十数年光阴白驹过隙,再想重新启动最初的梦想,或许已经为时过晚了吧……
他从酒店前台取了一个来自中国北京的大邮包,搬回公寓房间拆封,满满一箱月饼、咸鸭蛋与干柿饼提醒着他中秋将至。
如同心灵感应一般,妈妈时机恰巧地拨来一通微信视频电话,询问他有没有收到东西。季光虹放松地长吁出一口气,提前祝家人中秋快乐,问起家里人打算怎么过节。可被妈妈反问到最近过得怎么样、什么时候才能进剧组时,又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我挺好的,有个选角导演一直很照顾我……最近接到了不少试镜机会,估计很快就能找到合适的角色了吧……”
他省略了受挫的具体细节,微笑着敷衍,妈妈却瞬间看穿了他在硬撑。
“要是不顺利的话,就早点回来过中秋节。以前打比赛满世界跑,都没机会全家团聚,如今都退役了,怎么还是在外面瞎忙活……”
“妈~~~够啦……”
他试图用撒娇的腔调转移话题。
“说到中秋,你们邮的月饼也太大份了吧,我一个人又吃不完。”
“讲什么傻话呢?有一半是留给你那个美国朋友的。你有没有给人家添麻烦?”
妈妈一直对冬奥会后来自己家吃过饭的爽朗外国青年很有好感,似乎默认了儿子一旦到了洛杉矶,就会少年时一样成天跟雷奥腻在一起。
他们又扯了一些关于气候和饮食习惯的家常闲话才终止通讯,季光虹叹了口气,从箱子里翻出一个蛋黄莲蓉陷的撕开包装,横躺在床上,仰望着天花板咬了一口月饼。
试镜失败对他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了,但之前也从来没有如此气馁过,或许因为,那位严肃的陌生男子拆穿了他一直强迫自己忽略的心虚之处。
他为演戏付出的时间、精力与汗水,实在比滑冰少太多了,虽然偶尔有精彩发挥,状态却并不稳定。
如果有个只练了2年花滑的业余爱好者,只凭感觉与热情就想拿到冬奥资格,连他都会觉得是不理性的异想天开。被旁观者点明之后,季光虹忽然认清了这个事实。
距离他与父母的约定还有半年时间,怕是很难再有飞跃性的演技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