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把手松开,我账还没跟你算完呢,你脸皮怎么这么厚,还敢这么盛气凌人?”彭放边说边挣着他的手,很快他终于绝望地妥协,原竞的力气根本不是他可以撼动得了的。
?原竞继续保持着那张“死人脸”,手腕猛地用力把他的两只手臂反扭到了身后,然后直接倾身上前,把他牢牢地压在了讲台上。
?彭放简直被他气傻了,连反抗都忘记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原竞一只手放在他的背后钳制着他的双臂,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口处抵着他的脖子,“二哥,我有事问你。”
?“你要问就问,把我松开!”
?“这件事,我怕你不愿意说。”原竞纹丝不动。
?“知道我不愿意说你他妈还问个屁啊?!”
?“所以我要逼你说出来。”
?“。。。你简直无理取闹,”彭放无可奈何地骂道,“赶紧从我身上起来!老子被你骗到这儿来开这糟心的家长会,你还不知足啊?!”
?“二哥,”原竞声音柔和了一些,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也没变,“你为什么这么排斥学校。”
?“。。。什么?”彭放骂声戛然而止。
?“你说你讨厌学校,排斥关于学校的所有事,那天约法三章的时候你就很认真,这次如果不是我找理由硬让你过来,你也是绝对不会来的,”原竞的目光渴求着追逐他的眼睛,“为什么。”
?“。。。。”彭放面色一僵,霎那间过往翻江倒海般向他涌来,他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把头轻轻转到了一侧,“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
?原竞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把头转了回来,“二哥,告诉我。”
?“你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儿?”彭放咬着牙,“原竞,你真的把我当你二哥吗?不然你为什么老是想给我找不痛快,我说没有就没有,怎么,你要我现编一个给你听吗?”
?“二哥,”原竞的声音中多了让步,“我只是不想你有心结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彭放哑然。
?原竞深吸口气,“二哥,我总觉得你学生时代经历了让你终身难忘的故事,可那是梦魇,它的毒瘤藏在你的心底,你这么些年加强武装来保护自己,却从来没有把它根除;你知道你刚才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吗?我觉得你在发抖,二哥,你如此通晓人情世故,又怎么会惧怕区区一个老师,除非,”原竞停了下来看着彭放眼中越燃越旺的诧异,
?“你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以前那些,给你留下巨大心理阴影的事情,二哥,说出来,你不说出来,它会一直扎根在你的人生,玷污你拥有纯粹幸福的能力,二哥,人有的时候真的需要逼自己一把,逃避不是办法,我想帮你把心病给祛除,你相信我好不好~”
原竞的话语像一泷清泉,于他心中的山石间穿堂而过,涤荡出刹那芳华,又好似绵长絮秀;他的声音此时听来温静灵阔,就像孩提时期,母亲会在蒸腾的仲夏之夜用一叶芭蕉为你拂来爽朗和清明;彭放为原竞带给他这份轻盈而琐碎的异样感觉微赧的同时,心中的感动,和那份对灰暗过去“固步自封”的坚持开始摇摆和思疑,已是表现得再明显不过了。
?彭放把声音在嗓子眼儿滚了滚,顺着眉望着他,“你先把我放开。”
?原竞说完刚才那番话,也觉得有点儿头脑发热,他这才意识到,原来用心去看待一个人时,自己也会不经意地说出那些曾经以为很矫情很煽情的,肺腑之言。
?他虽觉有些臊得慌,但是并不打算半途而废,语气中便更凝固了几分郁气,“你不说,我就不放。”
?彭放看他这副模样,只觉稚气未脱,小孩子闹别扭一样,红着脸和自己较劲儿,声音更软了,“你抓得我不舒服,我怎么跟你说~”
?原竞一听,盯着他的双眸确认了半天他没有在敷衍自己,轻轻地从他身上下来了。
?彭放一边揉着自己被拧得酸疼的胳膊一边往外走,原竞沉默地跟在后面,过了一会儿,走上前去帮他按摩着被自己扭红的手腕。
?彭放找了个花坛旁的长椅坐下,正想抽根烟,打火机刚拿出来准备点燃,动作忽然顿了顿,他悄悄看了眼原竞,想了想,把打火机和烟放回了口袋。
?“我中考结束那年,被家里强制安排去了国外念书,那时候年纪小,对于我爸连声招呼都不给我打就把我扔出去,我心中一直存有委屈和怨念;初到那里,我爸除了给我找了个出租屋,每月按时给我寄来生活费和学费,就什么都没有了,那点钱,估计也就只够支付基本的日常开销,连打打牙祭都成了一种奢望,一开始的整整半年,家里没有给我打来过一个电话,哪怕只是一句问候,都没有。日子长了,我才在多次出于叛逆心理的自我糟蹋和堕落后想明白,要想这几年活的舒适点儿,只能靠我自己努力了;其实吧,这些都好说,男孩子吃点儿苦算得了啥,吃得苦中苦,才能方为人上人,所以我后来也就开始认真完成课业,周末去做兼职,我没有资本把学业荒废掉,一个中学生,除了学习,我还能做什么,因为我一无所知;那是我学生时代学习最刻苦的一段时间,不过话说回来,我努力学习还有个目的,成绩好的可以拿奖学金,动动笔头算算数学远比我打零工挣得钱要多太多,所以说,知识就是力量这句话真的挺有道理的。。”
?“既然这样,二哥你为什么。。。”原竞专心地聆听着。
?“因为现实远比我想象得更加残忍,”彭放闭上眼睛,“在学校,种族歧视和偏见构成了以最无耻最猖狂的方式去僭越尊严辱蔑人格的潜规则,是几乎所有暴力凌虐的导火索,是上至领导下至学生统一且默认的,不成文法律。那些白人学生,就好像从出生伊始就带有傲慢冷漠的血液和泯灭人性的心脏,他们通常会自觉地抱成团,一齐对付黑人,或者是像我们这样的黄种人。看到他们,我才知道一个人可以轻视他人的生命到何等的地步,像捻死一只蝼蚁,像拔断一根草芥;我第一次看到他们把一根烟头摁进同班同学的衣服里时,就和他们产生了激烈的冲突,于是顺其自然的,他们把矛头指向了我,并且乐此不疲地,每天都能想出新的花样找我麻烦,要不就是把我的课桌砸的残破不堪,要不就是把我的作业撕成碎片,又或者是在我走在教学楼下的时候从窗户往我头上泼牛奶,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后来吧,我也学聪明了,我和班上的一些同学联合起来想出了很多躲避他们攻击的策略,正面打一架是没可能的,毕竟那是他们的地盘,找老师控诉?如果老师肯听你的,他们早就不会狂妄这么久了,所以,他们进,我们就退,见招拆招,这样过下去,我还算比较平安地度过了第一年。”
?“。。。后来呢?”原竞的心略微抽搐着。
?“后来。。。”彭放半睁开眼看着天空,声音冷了下来,“他们做了一件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原谅的事。那时候我一个人租房子住,不会做饭,生活自理能力极差,住我隔壁的一个中国女人,见我孤身一人在外游学挺可怜的,便经常邀请我去她家吃饭,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个年轻的单亲妈妈,大概只比我大十岁左右,带着嗷嗷待哺的儿子,相依为命生活在那里,她对我很好,经常在我难过的时候为我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或者送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给我,我觉得不好意思,每个月也会偷偷地匿名给她打些钱,她活的很不容易,却真的很乐观很努力地在生活,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巨大的慰藉和幸福;有一次期中考试结束,那天恰逢她的生日,她特别高兴地打电话告诉我说,她把孩子暂时放在了房东那里,想带我晚上出去吃顿好的,我当时也很激动,因为她几乎是我唯一可以分享快乐的人。可是那晚,她来我的学校接我,却正好遇到了那几个杂啐,他们带着恶心的笑容和张狂的恶意向我们逼近,我想抓着她跑,她却挡在我的面前拼命地护着我让我赶紧走,事实上,他们那么多人,我们能跑到哪儿去。”
?“那你们。。。”
?“寡不敌众,他们把我的腿当场就一棍子下去打骨折了,我想站起来,很快又是一下,直接把我的肋骨也敲折了,这样我根本就完全动不了。”彭放说得轻描淡写,原竞听得胆战心惊。
?“那个女人。。。”
?“他们强暴了她。”彭放的脸上是悲恸到极点的仓惶和麻木,尘封已久的伤疤猛地被拿出来血淋淋的翻晒,胸口像是穿插无数根倒刺,残暴地向外张裂着,吞噬他的理智和防线。他却只能把这斑斑化脓腐烂的血肉一口一口重新吞回肚子里。
?“我目睹了全程,那群禽兽放肆的笑声,变态的姿势,和她绝望的哭泣。那十几分钟对我来说,像是在地狱走过一个世纪,我后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玻璃,在满眼血光中,朝着他们其中一个的背部狠狠地刺了进去。我当时真的想把他们所有人都杀了,他们根本不配活着。”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后来,可能是动静太大,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再对我动手的时候,附近有人报了警,警察赶来把我们送去了医院。可是我知道,这事儿没完。我全身上下多处骨折,索性未伤及要害,我捡回一条命,而她。。。”彭放眼睛酸楚,“她再也不愿见我,我出院以后,才发现她搬家了,并给我留了一封信和我曾经给她寄的那些钱;她让我好好生活,让我不用管她,让我保护好自己,她说,谢谢我这段时间给她的快乐和幸福,若是有缘,她真想我是她真正的孩子,但是她说她没有能力照顾好我,可是。。。她到底为什么自责,从头到尾,该说谢谢的,该说抱歉的,该自责该悔恨的那个人,都是我啊。。我何德何能让她对我这么好,是我把不幸带给了她,却再也没有亲自弥补的机会。”
?“这不全是你的错,二哥。”原竞从侧面轻轻地搂住他。
?“后来,我还没来得及找那帮人算账,他们就先找上我了。我被那个被我用玻璃捅了一刀的人告上了法庭,理由是我蓄意谋杀,他下半身瘫痪,半身不遂。但是我清楚,我当时根本没有力气,那一下,也绝对没有碰到要害,而他装作重病在床,企图借助法律手段置我于死地,一旦我进了监狱,学业,声誉,所有的一切,基本上全都没了,他的律师却矢口否认,绝口不提那晚他们的恶行,我作为嫌疑人,我的话根本一点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