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约瑟夫和养父三言两语交谈完,表面上气氛还算轻松愉快,伊索暗暗松了一口气。但等到三人坐上马车,伊索才意识到,今天要面临的考验远不止这么简单。
为了表示对“岳父”的尊敬,约瑟夫特地示意伊索将两人中间的位置空出来,留给伊索养父坐。这让没法挨着约瑟夫坐的伊索不由得紧张起来,更不用说接下来,很快,他养父就抛出了这样一句语气微妙的话:
“伊索,今天发情期吗?你身上有德拉索恩斯陛下的味道。你和陛下关系似乎很好?”
这句话听在伊索耳中,无异于是在质问他:你难道是爱上这个国王了?为什么不履行王室交给你的任务?心脏不由得揪紧,伊索小心斟酌着嘴边的话,可还没说出来,他就听到了约瑟夫的声音:“没错,我俩现在很恩爱。他今天发情期,下船前我俩才亲热过,见笑了。”
马车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养父才干笑着回答:“陛下,英国人可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到台面上讲。”
“是吗?作为法国人我觉得无所谓。”约瑟夫笑道。
车里的气氛有点不对,伊索将两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只觉得一颗心都吊了起来:要是他们在车里吵起来,那就麻烦了。所幸伊索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接下来,他的养父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抱歉,那我们跳过这个问题。陛下,我主动前来,其实也是因为王室交托给我一个邀请您的任务。由于您尊驾亲临,英国王室为您准备了一场丰盛的晚宴,希望您能够赏光。”
约瑟夫没直接回答他的邀约,而是顿了顿,望了伊索一眼:“那我的王后呢?”
约瑟夫今天的态度似乎格外锐利。伊索的养父被他噎了一下,然后才道:“伊索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探亲,晚上我会带他回家看看,和他母亲坐在一起叙叙旧,明天您把他接走就好。其实我还好,但他的母亲的确是想他得紧。”
“理解。”约瑟夫利索地表示同意,“孩子远嫁他乡,婚姻甜蜜,很快就会满脑子只剩丈夫,却忽略了做爸妈的有多不舍得。伊索,听到今天的安排了吗?晚上跟你父亲回家一趟,不用舍不得我,只是分开一个晚上而已。”
“啊……哦。”伊索赶忙点头,但反应依旧慢了半拍。他其实已经听约瑟夫说话听呆了:这个男人是怎么做到每一句话都阴阳怪气,都强行扭到“我和伊索很幸福恩爱,你不用坐在这里酸”的主题上的?伊索本以为自己已经基本摸清了约瑟夫的路数,可这样看来,约瑟夫身上似乎还有很多他要学的地方。
而对于养父吃瘪这件事,伊索惊讶地发现他并不觉得同情。大概是觉得这人总该吃点苦头吧……伊索想。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漫长的路程就被三人这样看似风平浪静的闲聊消磨过去。约瑟夫说话依旧是这副态度,聊到最后伊索都开始怀疑约瑟夫来之前是不是吃了火药。伊索的养父对此只能赔着笑好声好气,他拿这位异国的国王完全没辙,这让伊索在面临养父的审问这残酷一关之前,竟也体会到了看养父吃瘪的报复般的乐趣。
但愉快的时光总是很短暂。傍晚时分,他们行驶到了伦敦境内,伊索与约瑟夫也面临分别。下车之前,约瑟夫走到伊索面前,弯下腰用力抱了他一下,语气温柔:“我走了,不用想我,明天一早我们就能见面。”
伊索使劲点了点头。然后他目送着约瑟夫走下车子,走进了不远处停着的另一辆马车。
“走了伊索,别看了。”身后,养父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冷得惊人,伊索心下一紧,他转过头,看到身后人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山雨欲来。
伊索心头一阵发寒。他垂下眼帘,“嗯”了一声。
马车重新开动,没过多久,他们就回到了伊索阔别三月的家。养父下了车便大步流星直奔宅邸大厅,让仆人帮他把外套脱下来挂上。伊索紧跟其后,走到玄关时他停下脚步等养父把衣服换完,结果,他的养父刚脱完外套便转头交代他:“你,跟我到房间来一趟。”
伊索只得跟着养父上楼。进了房间,养父回身把房门反锁,然后在椅子上坐下,他甚至没有给伊索安排座位的心情,只是没好气地瞥了伊索一眼:“给我个解释吧。”
果然,该来的总是会来的。事到如今,伊索的心情反而坦然了许多。他平心静气地反问:“解释什么?”
“明知故问!”养父的手在桌子上狠狠拍了一下,发出重重的一声闷响,“好啊,你果然是被那个法兰西国王迷住了吧,说话都跟那家伙一个腔调。我在问你,英格兰王室交给你的事你办了没有?”
他喘着粗气,连声音都在颤抖,显然是因为极度愤怒。可他越愤怒,伊索却反而越冷静,他用不大也不算小的平静声调说:“今天晚上您刻意分开我们,不会只是为了向我问这些话吧。王室是有什么安排?”
“哈,学会套我的话了,看来我也不用再问你了,果然你是被那个国王迷住了吧。”伊索养父怒极反笑,“我不会告诉你王宫那边的安排的,我只会告诉你王室对你的安排。”
“什么安排?”伊索本能地感觉到了不妙。
“其实王室早猜到了你的叛变,所以才会喊你回来;今天见面,我不过是又确定了一遍而已。”养父站起身来,绕着伊索踱了半圈,“能猜出是谁上报的吗?”
“谁?”尽管伊索坚信奈布不可能供出他,但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还是不免浮现出了奈布的脸。
“我猜你在回忆一个人?你猜对了一半。”养父低低笑了笑,“你在想那个潜入法兰西王宫的雇佣兵,对吧?很不幸地告诉你:他的确没有出卖你,但事情就坏在他的身份太复杂上了。你也许不知道吧,他可是位准公爵夫人。”
那一刻,伊索忽然回忆起奈布身上那丝不属于他的淡淡玫瑰香。原来那丝味道的主人是……伊索在一瞬间明白了。
“他的伴侣是位同样潜伏在法兰西做内线的公爵。刺杀失败那天他们两个一起逃脱,那名雇佣兵受了伤,公爵自然很生气,于是他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刺杀失败的原委,然后上报给了王室。再然后,你就收到了那封家信。讽刺吧?你倒是挺厉害,竟然能让那个雇佣兵袒护你,那家伙可是为英国做过不少事。不过你的努力没用了,意外总比你想象得多。”
果然如此。伊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确做了很大的努力,但在这一点上,他还是输了。那边,他的养父在抽屉里一阵翻找,然后翻出两瓶抑制剂扔给他:“给你,抑制剂,回去以后用了,别一发情就往那个老国王身上贴,也不嫌难看。现在好好听着,我给你讲讲王室对你的安排。”
“……您讲。”
“其实很简单,看你们两个现在的样子,那个国王已经彻底对你放下戒心了吧?这个机会很好。”养父对他笑笑,“王室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杀掉德拉索恩斯二世。截止时间下个月底。”
……还有一个月。伊索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没能杀掉呢?”
“知错不改,罪加一等。到时候,轻则王室想办法把你弄回国,终身监禁;重则直接把你在那边解决掉。”养父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怎么说呢……某种程度上讲,意料之内。”伊索自言自语了这样一句。他的养父向他走过来,此刻,这个男人又恢复了那副虚伪的慈爱父亲模样。他拍拍伊索的肩:“孩子,你辛苦了。一个alpha而已,你迟早能找到更好的。干什么非要在那老国王一棵树上吊死呢?你是个聪明孩子,我相信你能想清楚这点——无论是为了国家,还是为了我们家的荣耀,你都要杀了那个国王。”
当养父吐出“我们家的荣耀”这个词时,伊索有些混乱的大脑忽然一瞬间清醒了。那一刻,他觉得他从未将事情看得如此澄澈过——父亲是为了国家吗?不,他只是为了自己加官进爵的“荣耀”而已;那英国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正义吗?不,他们也只是为了侵吞法国的利益而已。
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每个国家都是自私的。那么,他凭什么要为这个自私的世界,无私地献上自己爱人的生命?
“好,我明白了。”伊索冷静地点点头。此时此刻,他眼里慈爱微笑的那个男人不再是他的养父,而只是一个一心为自己谋利的陌生人。“我知错了,我会为了国家努力去做的。”他说,“那么,可以告诉我王宫那边有什么安排吗?我很好奇。”
“这么快就想通了?唔,也罢,反正告诉你无伤大雅。”养父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了他两眼,“王室的确没办法在英国境内要那个老国王的命,出了事是会引战的,所以那个国王才有胆子过来。不过他恐怕没想到这点:我们不能直接弄死他,却能在他的食物饮水里放上慢性毒药。今晚的毒药下在餐盘边沿,想必他不会发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