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幽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喉间被卡得难受,脸色憋得铁青。龙溟放缓了手上力道,龙幽这才忍不住呛咳起来,重重喘着粗气:“从小就是这样……无论我做什么,你都认为我在胡闹……”
“……”龙溟神情漠然,放开钳制,将长枪递回龙幽手中,见他眼角泛着艳丽血色,额心有紫黑之气萦绕,心下已有几分了然。“跟我回去。”
“别管我!”龙幽沙哑着声音低吼道,抬手想推开龙溟,下一瞬却双膝一软险些站立不稳。龙溟被他推得后退了两步,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腕,向自己怀里一带。龙幽只觉血脉深处奔腾叫嚣的火焰又熊熊燃起来,眼见却是兄长松垮披着的衣袍下隐现的肩颈和锁骨,那股火顿成燎原之势,从兄长的手心,一直往下,往自己身下涌去……
“啊……”龙幽痛苦地发出一声吼叫,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竟一把推开龙溟,大步不停地朝自己宫里跑去。
龙溟回到寝殿里,云夕正执着灯盏相候,见状拧了毛巾轻轻为他擦脸,询问地唤了声:“陛下?”龙溟半倚在床头,闭目不语,片刻方道:“你先去休息吧。”
龙溟纹丝不动地静坐了良久,窗外风过树梢,枯败的叶沙沙作响,透过窗纸在他眉间鼻梁洒下深浅不一的影。忽而有丝风自窗缝细细漏进来,灯火蓦地窜高,龙溟睁开双眼,披衣下榻,取了银针信手挑了挑灯芯,转身推门而出。
龙幽寝宫外,几个侍卫和一只乌龟正靠在长廊下,低头恹恹地打着瞌睡。忽被脚步声惊醒,却见是龙溟素衣常服而来,纷纷跳起来立正行礼。龙溟挥了挥手让他们自行退下,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扉,低头问龟丞相:“阿幽睡了?”
老龟晃了晃脑袋,颇为难地回禀道:“殿下回来就倒头睡下了,只是……情形不太好……像是魇住了,起先总说胡话,后来倒是安静下来,身子又烫得厉害……唉,请陛下快去看看。”
龙溟略一颔首,道:“孤知道了,辛苦你。”说罢摈退所有侍女和守卫,举步迈进殿内。
龙幽蜷着身体躺在宽大的床上,衣衫被褥凌乱摊了满地,雪白里衣衬着微微发红的双颊,莫名显出一点柔软而不设防的孩子气。龙溟在床边坐下,两指贴上他额头,果见异常滚烫。龙幽一动不动,似在睡梦中陷得极沉,只是眉头紧锁牙关紧闭,不知梦到了什么。
龙溟低头静静看了一会儿,唇角扬起些许自己也不曾觉察的笑意,伸手替龙幽取下发冠,挥袖拂灭了灯火,拉起龙幽一只手与他掌心相贴——
“孤赐你一场好梦。”
龙幽见到自己变成总角年纪,身子软乎乎,短手短脚,微卷的发高高束在脑后,穿着与年龄毫不相符的袍服,衣摆盖到脚面,两肩的佩带直曳到地上。他在殿堂廊庙之间穿行奔跑,御苑里熏风拂面,翩落满地碎花,他一路踏过去,靴底便沾染了花香。
亭台楼阁,廊腰缦回,栋宇连云……他循阶而上,天地间静谧无声,唯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轰隆轰隆,如擂鼓一般,直欲振破胸腔。
兄长不在这里……兄长究竟在何处……
他沿着白玉阶一步步向上攀,身体仿佛竹子拔节,越来越轻盈有力,然而内心的焦灼与惶惑越来越急切。终于在高耸紧阖的殿门前停下,脚下地砖光可鉴人,映出他挺拔俊俏的青年身形。他两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息,心内却是掩不住的欣喜期冀。他抬手,急不可耐地将门扉一推。
深殿寂阔,光影自琐窗斜切入内,明昧深浅。青铜缠枝莲的灯台中火光晃动,无数月白水青纱幔高高垂落,玉炉沉水,澹烟悠远。兄长……他轻声唤。蓦然风起,纱帘后现出一个笔直身影,英挺眉宇,满目冷峭之色,高冠玉簪束起一头乌发,襟袖微扬,却是清风撩动。
龙溟全神凝注,潜入龙幽意识深处,将自身魔气自虎口相贴之处缓缓灌入龙幽体内,替他打破经脉中每一处滞涩。血脉相亲,灵息相融,如水流一般潺潺切合。龙幽在睡梦中也极不安稳,眼睫不住颤抖,嘴唇轻轻开阖不知在低语些什么。
龙溟舒了口气,低头默默看着。忽而,龙幽猛然睁开眼,瞳眸中朱红光泽艳煞,扣住龙溟十指用力一扯——
兄长!他唤道。
那人从帘幕后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目不转晴,几乎是贪恋地看着,挪动脚步急切地迎上去。撞翻了书案笔墨,撞翻了屏风,又撞翻了灯台,竹简纸张在身后轰然烧起来,连帐幔都着了火,可是他浑然不理。他只感觉到身体忽冷忽热,心绪忽喜忽悲,难受得快要窒息而死。只有那个人熟悉的气息,才是这世间唯一的救赎。
冰凉的地砖自那人脚下,悠远绵长地向他蔓延过来,他失魂落魄地步步走近,直到那人深邃眸光中清晰倒着他的影,指尖相触时他重重一震,握住那干燥温暖手掌贴在自己面上,急不可待地逼近。
兄长……他莽撞的动作累得那人同他一起摔倒,指间扯下半幅轻纱,悠淡烟水似地飘落。那人掌心宽阔坚稳,带着微凉的灵息在他面颊上安抚,但是远远不够。他探手去解他腰间玉扣,将手顺着敞开的衣襟摸进去,触及那肩颈上的肌肤和微微突起的修长的骨,这才发出一声惬意的长叹。兄长,兄长。可是还不够。
他不理解身中亟待宣泄的渴求,不理解下身烧灼的疼痛,也不理解胸腔中满涨的愉悦和失落。他只是依循着本能,靠近,贴合,直至密合无一丝罅隙。衣裾被压在膝盖下发出窸窣轻响,迷乱间他伸手蒙住那人的眼,惧怕从那双眼中看到哪怕一点厌弃责备。他用力摩挲着那人背上灵气流布的魔纹,大口喘着气,慢慢将炙痛难忍的下腹贴上去。
有股力量如惊雷闪电般窜入他体内,在四肢百骸中奔流,他不禁用力仰起头,压抑着低吼了一声。片刻后周身经络有如被打通,血液流淌过每一处关窍,最后汇聚在下腹。兄长,你答我。他垂首在那人颈间,额头热汗一滴滴落下,呼吸萦回交缠,有些委屈地低喃道。
……耳畔唯有细碎的风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窗外微露曙光时,龙幽自梦中惊醒,角落里更漏正滴到尽头。他睁大双眼,既惊且骇,衣衫尽被冷汗浸湿,胸膛剧烈起伏着。过了好半晌,才将微微发抖的手向身下探去,触及却是一片潮湿黏腻。
龙幽面色倏地煞白,浑身如坠冰窟,寒冽刺骨,僵硬得动弹不得。他茫然地看着帐顶花枝重瓣,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扰旁人,被人知晓这禁忌而尴尬的心事。又过了良久,龙幽掀开衣裳下摆,果然看见下腹处一个紫色火焰图纹,与龙溟背上的毫无二致。
龙幽用手背捂住眼,无声地苦笑起来。
梦中所见如濛烟水,似真似幻,然而身畔衾枕凌乱,仿佛提醒他昨夜幽深梦境里一场荒唐……
血脉至亲之人,却是心中欲求念想之人……可笑他白活了许多年,都未能自知……
或许是值此艰难世道,于悠长岁月里相依相伴,从孩提时对兄长仰慕依赖到而今关怀敬重,情分早如烈酒般愈酿愈陈。至于是哪一日开始发酵变味,却不得而知了。
自那以后,龙幽便添了许多心事,每当陛下传召,他都称病不出,成日里除了练兵便是捉着龟丞相同他对弈。然而时常手指点着棋盘,神思却飘到九霄云外去了,龟丞相也不催他,干脆抱着棋子在桌上打瞌睡。
这日龙幽又靠在窗边,对着远处山峦伤春悲秋了一番,待回过头去,见龟丞相已睡得口水直流,摇摇晃晃险些从桌沿摔下去。龙幽好笑地摇摇头,把它拎到地上放好,觉得百无聊赖,便起身出门散心去。
换了身常服信步走出皇城,天色已近傍晚,街上小贩都在忙着收摊,民居屋顶上袅袅冒着炊烟。数月来鲜有战事,望去一派安宁祥和。两个垂髫小儿挥舞着树枝,嬉闹着一前一后跑过来,年幼的那个跑得慢,又险些撞到龙幽身上,龙幽随手托了他一把,小孩儿见落了单,带着些哭腔喊道:“哥哥,等我啊!”
龙幽不由一怔,想起些陈年旧事,淡淡笑着揉了揉鼻尖。
刚走到城门下,便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呵斥:“站住,什么人?戒严期间不得擅自出城!”
龙幽好整以暇地转身,挑眉一笑:“怎么,镜侍卫长,跟我摆官威?”
镜丞领着一小队守卫军巡过来,见是龙幽,不禁大感意外,挥挥手摈退左右,上前朝龙幽抱拳行了个礼,道:“属下不知是二殿下,多有冒犯。殿下这是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