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竟深了然地“啊”了一声,顿时省悟过来,Owen那双深情的蓝眼睛其实并不是在看镜头,而是在看拿着相机的那个人。即便这是一张他在冲浪时的抓拍,但Owen的眼睛根本从未从济宁的身上离开。“Martin,”单竟深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开口问道,“在你心里,我的所为,是不是特别的讨厌、不可原谅?”
Martin明白单竟深的意思,于是,他低沉地笑了起来。“跟我来。”他拍着单竟深的肩道,把他引向挂着照片的长廊的对面的房间。
那是一间大书房,房间里的陈设古老而考究,庄重典雅的装修和精致无比的雕饰无声述说着这个家族厚重的历史,明媚的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让半个房间沐浴在阳光里。沉静的木香混在和煦的阳光里,使人不由自主地心生眷恋。不远处的唱机柜上,有一只老唱机正在低声吟唱,音色温柔而醇厚。
那是一首老歌,Trytoremember,单竟深很熟悉。记得有一次他半夜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济宁就坐在客厅里聚精会神地听这首歌,神情缱绻而哀伤。单竟深吓坏了,却第一次不再有勇气接近他,只能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一言不发。
两人就这样站在门口听了一会,直到唱机跳到第二首。Martin走上前关掉唱机,把唱片取出来,“这是我弟弟喜欢的歌,我本来很少听这种流行音乐。”他低声说着,似叹息似自语,“直到后来……慢慢地开始听一点,才发觉其实我也很喜欢。”
有些东西,总是要到失去了才发觉它的可贵。单竟深想说这句话,却始终没有开口。他曾经有机会真正接触到济宁的内心,接触到他的过往和哀愁,却因为自己的私心和犹豫而白白错过。就像这首歌,他听见它,却让它匆匆而过,心情浮躁不想理会,也没足够的兴趣去了解它。
“Owen比我小了近十岁,我母亲生下他以后身体不是很好,所以Owen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他很聪明,可我却不敢说我很了解他……”Martin仍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唱片,渐渐陷入回忆里。“幼子总是会更受疼爱一些,有时候也会很妒忌他。他……总是很受欢迎,无论到哪,不像我……”
单竟深忍不住笑起来,他记得学长在大学里的风云史,即便他入学时Martin已经毕业多年,可是他的传说仍在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中口口相传着。
“我总是要很努力才能让人喜欢我,Owen不同。他哪怕只是安静地坐着,都会有人主动来跟他搭讪,想认识他。”Martin又叹了口气,直直地看向单竟深。而在Owen短暂的一生中,只有Vincent才是例外。“那年他从加勒比海渡假回来,兴高采烈地把拍的照片放大挂在外面,就是你刚才看到的那张。……我们全家都不喜欢,觉得不适合,但是后来,他过世以后,再回头来看那张照片,真的拍得很好。油画,永远都不会有那样的效果。”
“我记得那个时候,他有很多女朋友,居然还有男朋友。打扮……”Martin有些受不了地皱眉,“怪里怪气的,我看见他就忍不住想骂他。后来他扔下家族生意去了英国,跟Vincent搞了一家H?J基金公司,又任性又不务正业。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有时候在街上看到现在的年轻人穿得很新潮的样子,或者跟家里的会计师谈起生意上的事,我总会第一个想到他……”他突然红了眼,低下头去许久才道,“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
单竟深一开始没有说话,很久才自嘲地迸出一句:“济宁的眼光很差劲!”
Martin大笑起来,又说起另一件事。“Owen过世以后,我冒Owen的名义跟Vincent在网路上通了两年信。”在单竟深惊异的眼神中,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Owen从未被人拒绝,Vincent是唯一的一个。我很想知道香港,那样一个……喧嚣浮躁缺乏历史底蕴的地方,可以孕育出怎样的人。几年前,我跟他在这里第一次见面。用过午餐,我送他回去,他在外面的庭院里等我,就是那……”他把手指向窗外。窗外,有棵需要几个人才能抱起来的百年大树,茂盛的枝桠一直伸到窗口,郁郁葱葱的树荫洒落在草地上。楼下,有几个孩子正在庭院里嬉戏,糯软的童声朦胧而清脆。“我把车子开出来,就看到他……抱着我的女儿,阳光洒在他们俩的身上,是纯金色的。那个场景,怎么都没办法忘记。其实那个时候已经渐渐明白,感情的事,太早或太晚都只会留下遗憾。而看到他才懂得,Owen忘不了他,并不是Vincent的错。”
Martin再度沉默起来,而这一次,单竟深没有再次开口打破这沉默。他把头转向窗外,仿佛是在奢望能够使自己的目光穿越时空,看到多年之前,那个有简济宁在的庭院。
窗外,风吹动高大的树冠,枝条拂过窗前,发出婆娑的沙沙声。
当天下午,单竟深收到了医学会发来的吊销他医生执照的决定书。
Martin很是惊讶,他原以为只会禁止单竟深执业三到五年的时间,没想到处罚竟是如此地严重。又见到单竟深本人对这样的结果并无异色,顿时就明白了自己的这个学弟必然没有按他的指点在听证会上为自己辩护,反而是自请加重处罚。拍着他的肩,Martin终是忍不住劝道:“回到香港,不要再见Vincent了,这对你跟他都是最好的结局。”
而单竟深只是苦笑着摇头,眉宇间尽是情深不悔执迷不悟。“Owen做不到的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虽然很确定两栋大楼之间的距离绝对符合标准,简济宁却仍是觉得对面的玻璃窗上的反光刺痛了自己的眼睛,有些不适地放下百页窗帘,转身就见到简耀东、Philip、简济霆三个人一起走了进来。简济宁讶异地挑眉,随即又释然,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几个人一起在办公室里坐定,简耀东率先开口道:“事出突然,济宁,你的身体吃得消么?”
“It’sOK!”简济宁平静地点头。这次出车祸远比上次从楼上摔下去伤重地多,可简济宁却只用了两个月的时间就恢复健康让医生同意他出院。因为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着他,简济宁绝不容许自己的健康状况给自己造成任何的麻烦。
“那么我们言归正传,”简耀东满意地点点头,肃声道,“济宁出车祸之后,Kevin就主动跟我联系,这段时间,我查了北京那边的投资状况,最终中标与我们简氏合作投资货运公司的国内企业是一家名叫捷达的公司。半年前,这家公司在美国上市,目前持有这家公司50%以上股份的最大股东正是启远。换句话说,实际跟我们简氏合作的是启远,而捷达只是个傀儡。”
Philip的眉头一皱,又松开,努力放松气氛道:“即便如此,启远也只是持有了新货运公司30%的股份,仍不足为虑。”
“我已经查过了,济宁出车祸后不久,济英就已经把他手上10%的股份卖给另一家叫速龙的小公司,而这家公司的幕后老板仍然是启远!”简耀东板着脸恼怒地道,“这就是为什么我今天没有让济英来开这个会的原因。他是姓简的,却出卖简氏,已经没这个资格坐在这里!”
“也就是说,现在我们手上有50%、启远手上有40%。国内的政策要求,这样重大的投资项目必须有国内的企业参与,爹地,另外两家中标公司的底干净吗?”简济宁轻声问道。
“没有问题。”
“那么,就算启远能够把那两家公司都买到手,他们也不过是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个跟我们简氏平起平坐的机会。更何况,启远根本不可能把另两家公司都买到手,因为当地政府不会允许。”简济宁微微松了口气,总算情况仍不是太糟。
“不……不是50%对40%,是45%对45%……”简济霆却忽然面色惨白,颤着声道,“爹地我……爹地,竟深……之前跟我说他有兴趣投资那家货运公司……我卖了5%的股份给他!”
简济宁的手一颤,手上抱着的文件“哗啦”一声全掉在了地上,他早该猜到的!这全是他的错!
“混帐!”简耀东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地就一个巴掌招呼了过去,“你究竟是姓简的还是姓单的?”
而已经被这样的状况吓傻的简济霆却只会喃喃地为自己辩护:“我不知道会这样,我真不知道……我把他当兄弟啊,爹地……”完全忘了躲闪。
“爹地不要!”从自责中醒过神来的简济宁见状急忙挡在简济霆的面前。
于是,那个来势汹汹地巴掌就直接招呼在了简济宁的脸上,直把他打地摔在了地上。简耀东实在是气坏了,来不及震惊一下,又对着傻站着的简济霆抬起了手。
“爹地!”简济宁挣开来搀扶他的Philip,紧紧捉着简耀东的手大声嚷道,“别这样,爹地!这不关济霆的事!不是他的错,不是!”
“你松开!”简耀东充血的眼睛直落在简济宁的身上,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咆哮,“这不是你能管的!”
“爹地!”简济宁却顺势抱着简耀东的腿跪在了他的面前,“这不是济霆的错!是我的错,你明白吗?是我!要不要跟启远合作,当初做这个决定的人是我,公司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责无旁贷。济霆只是信错了一个朋友,而使公司的蒙受了这么大的损失面临这样的危机的罪魁祸首却是我!如果爹地到现在仍要当着我的面打济霆,那我更加无地自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