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缝针的话,伤口恐怕很难愈合。护士小姐的那句被卡在了喉咙里,她心里有太多疑惑,却什么都不敢多问,连自己的工作都不怎么敢进行下去。今天送来的三名伤者的身份在香港商界举足轻重,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感觉比他们的身份更错综复杂些。尤其是自己眼前的这位简氏集团的二公子、H?J投资基金公司主席简济宁简先生,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是金融天才,可是他的眼神却很不对劲。他看人的时候,眼神是直的,不会移动,就像一个……轻度精神病患者。给他包扎上药这么久,他手臂的肌肉没有动过,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苦。他不像个活人。护士小姐对自己说,这太奇怪了!
包扎完毕,还在收拾绷带、酒精棉等物,外面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对着简济宁说道:“简先生,方便现在做个笔录吗?简先生?简先生?”
那个男警察连叫了几声,简济宁才如惊醒般仰起头,看了他们一会又缓缓地垂下眼,不置一词,那种神情看起来格外的温驯。
两位警官中带头的是一位比较年长的男警官叫徐家俊,还以为简济宁这个状态就是默许了,当即走到简济宁的对面拉过椅子坐了下去。而他边上另一位年纪轻些的女警员阿May则拿出了笔录本准备记录。“能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么?为什么你的大哥还有你生意上的对手单竟深都会在你的别墅受伤?”
简济宁愣了一下,似乎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他们两个仍在这里烦自己。但是想不明白的事,他也不想多费神,茫然地摇头,一言不发。
不合作?两位警察的眉毛都高高地挑了起来,“简先生,你别紧张,最好再仔细想想。”徐家俊开口劝说。
简济宁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手臂,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意,然后,仍是摇头。
“请你回想一下,你大哥是什么时候来的?”
“单竟深又是什么时候到的?”
“他们来你别墅的目的是什么?”
“为什么你们三个会同时受伤?”
“我们在那把刀上发现了你们三个人的指纹!简先生,现在的情况对你很不利!”
……
耳边不断传来警察先生或轻或重的盘问或威胁,简济宁的思维却仿佛是忘了上油的机械钟表,每一格都走得缓慢异常。当希望能一个人独处时耳边的呱噪总会轻易引起愤怒,而事实上,简济宁甚至连愤怒的感觉都快消失了。自从在别墅眼睁睁地看着单竟深昏迷过去,他终于能抽出自己的手臂,然后打电话叫了白车。看着急救人员把单竟深抬上车送走,他的半条命仿佛也同时被抽走了,对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办法再给出任何正常的反应。无意识地摸到手臂上缠着的纱布,简济宁知道,他与单竟深之间所有的爱与恨都已渐次远离,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受他自己心底的火焰渐渐熄灭,整个人,空空如也。
“或者,有律师在场简先生会更乐意跟我们合作?”徐家俊从没想过有一天他居然会主动建议自己正在盘问的嫌疑人找律师。只是这起伤人案的三个当事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现在其中两个昏迷不醒,无论如何他都要撬开简济宁的嘴。“您需要电话吗,简先生?”
简济宁再次抬起眼看了看徐家俊,不出意料地,再一次沉默着摇头,看起来呆如木石。
徐家俊愤怒了,只觉得眼前的这个人要不是被吓傻了就是在耍他们。只是,一个普通的打斗场面,一桩普通的伤人案,有可能吓傻能一手掀起金融浪潮颠覆启远航运的Vincent?J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简先生,你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他厉声道。
简济宁狠狠哆嗦了一下,然后,他又一次慢慢地把右手移到刚刚包扎好的伤患处,用力握紧,徐家俊和阿May同时看到他的手臂上渗出的血把缠在他手臂上的纱布给染红了。可他却似不知痛似的,慢慢仰起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两位警察,轻声轻气地问:“两位警官炒股吗?”
徐家俊和阿May同时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只是在他问那句话的一瞬间,简济宁整个的气质就发生了截然的变化。不再是从进医院起就一直维持着的呆滞木然,而是犀利精准,锋利地如开了刃的刀。
等不到他们俩的回答,简济宁干脆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知道今天中午启远航运已经申请停牌。但迫于压力,相信不出三天他们就会复牌。在单家,单竟辉已经算是个死人、单竟深重伤,单震洋年纪老迈独木难支,三天后他们一定找不到实力强劲的合作伙伴帮他们托市。复牌后的第一天,启远航运的股票就会再跌20%,之后几天应该会有一些反弹,直到周末股价应该会维持在18块到20块之间。再下个星期一,我们简氏和恒嘉地产就会正式宣布联手全面收购启远航运,整个收购过程不会超过一个月。两位警官如果炒股的话,千万要把握机会。我知道这些,够了吗?”
虽然是在说传说中的内幕消息,简济宁的声音仍是平铺直叙,毫无抑扬顿挫。他的眼睛一直对着徐家俊和阿May,很专注,可却绝对不是在看他们。微微有些凌乱的刘海盖着额头使他的气质看起来很柔和,面部线条是那么完美,眼睛又黑又深,像是有吸力一样,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简直像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可也仅仅只是件艺术品,一个没有生命的假人,连他方才的那番话都仿佛是通过电脑控制着“说”出来的,而不是他自己说出来的。
徐家俊和阿May目瞪口呆,这算什么?金融投资的天才,生活处事的蠢材?反差也太大了吧?这下,两位警官都能确定自己面前的嫌疑人的确是有点问题了。正头痛笔录要怎么进行下去,房门又被推开了。另一位同事在门口说了一句:“徐Sir,简氏集团的简耀东跟他的律师到了。”
徐家俊立即站起身,应道:“我马上就去。”接着回头交代阿May,“别让狗仔接触到他。”这种豪门是非就是麻烦,稍有异动苍蝇蚊子就都飞来了,让人烦不胜烦。
徐家俊走后,笔录也无法进行下去,房间里终于暂时恢复了宁静。阿May百无聊赖地上下打量着简济宁,却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这个如漂亮人偶般的人物跟在金融市场上呼风唤雨的Vincent?J联系起来。看他低垂着头,身体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表达着惶恐,直如惊弓之鸟般,这样的脆弱,几乎还是个孩子。
“不够的……我总是,选错。”就像这一次,还是错了。我终于能确认他对我的心,却在相信的那一刻,永远失去。喃喃自语了一句后,简济宁抬起头,对着阿May低声问道:“单竟深……”话说到一半又止住,觉得现在再去关心他的死活似乎已经成了一件很没必要的事,他自嘲地一笑,改口道,“我能喝杯水吗?如果可以,用玻璃杯,我不习惯用纸杯。”
阿May注意到他提要求时那怯怯的神情就好像是一下子被击中了,怎么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来。一直以来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她所见过的男人都是极爽利的纯男性形象,强悍、野性、甚至有些蛮横,即便是两年前认识的异类——冰山贺承希,表面虽温文,骨子里也一样坚韧且说一不二。因此,当简济宁以如此惊惶的一面出现在她面前,仿佛急需人帮助,急需人站在他身边让他依赖,她的母性一下子全被激发了出来。尤其简济宁的容貌的确非常之出色,比电视台上的大明星也不遑多让。她并不疑有他,很快站起身去外面找到一只透明玻璃杯给他倒了杯水。
“谢谢。”简济宁接过那玻璃水杯低声道。
却是阿May见他接过杯子的左手手臂因为这样一个微小的动作再次渗出血把纱布上的血印扩地更大,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我去给你找个护士小姐,你的手需要再次包扎。”
“谢谢。”这一次,简济宁的神色终于不再是木然,微微有了些笑模样。却在阿May走后便起身锁上了这间医疗室的大门,然后,把手里的玻璃杯拍碎在了桌子上。
到此为止吧,我已经,太累了。
医院的外面,有辆时速明显超过80码的车子飞快地开了进来,在快要到达停车位的时候一个漂亮地甩尾,整辆车如儿童手中的玩具,在道路上转了差不多90度,塞进了路边上那唯一仅剩的车位中,甚至没压到线。
不一会,车门被推开,先从里面跳出来的是卓明宇,人还没站稳就叫道:“我先去见家俊,看看是什么情况!”说完就往医院大楼跑去,精力充沛地完全不像是刚搭了十几小时飞机的人。
接着,Tony惨白着脸从里面连滚带爬地走了出来:“我已经查清楚,简先生就在二楼医疗室,他只是受了点轻伤。”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两条腿仍在打晃,心里咬牙切齿地对自己发誓:以后死也不会再上老板的车,尤其开车的还是卓明宇!
跟在Tony身后下车的贺承希却并无异色,显然是对卓明宇这种开车方式习惯非常。他一边快步向医院大楼走去一边吩咐紧紧跟在他身边的Tony:“一会我去见Vincent,你先把手上的资料给他的父亲简耀东过目,同时提醒他摆平传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