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河半夜两点多到家,一进家门,先看见了因为仰靠姿势而拱起的一道弧。
他把钥匙丢在鞋柜上,面无表情地脱了鞋——自然不是金钦。金钦不会等人,金钦生活规律,金钦比这人更瘦、更白,金钦也更王八蛋。
“车传。”奥河走到沙发后边,抬手把他的脑袋往上推了推,看这人睁开眼,他说,“去床上睡。”
车传睡得迷迷蒙蒙,要是正儿八经好好躺在床上睡,被叫醒反而不会这么迷糊,他狠狠揉了几下眼睛:“几点了?”
“再一刻三点。”奥河把买来的菜塞进冰箱,扶着冰箱门顿了片刻才直起身,“今天有什么新消息吗?”
“没有。”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嗯。”
他俩实在没什么话好说。
车传早就发现了,从他出现在金钦家门口的第一夜起,奥河就是这么冷冰冰的。虽然奥河偶尔也拿正眼看人,和别人说话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敌意,但就是让人能感觉到一股特别的疏离劲儿。
R系首个实验品进入实验期的事上过新闻,他知道奥河应当是抚慰型机器人,可这么看,第八实验室真是失了手。
车传把覆在膝盖上的毛毯叠好,他轻轻抚平毛毯上的皱痕,低声说:“不早了,早点休息。”
奥河“嗯”了一声,拍上冰箱门,人没动。
车传本来已经进了卧室,又探了头出来,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奥河投在墙上的一截影子。奥河站得很直,头却垂着,颇像只打架失败的狗,要是给他一截尾巴,估计早就耷拉在了地上。
他犹豫了下,还是回到了走廊:“你没事吧?”
“啊?”影子动了动,奥河抬起了头,走到厨房门口,“什么?”
“我说……你没事吧……”
“没事。”
好,又是这种一两个字结束对话的应付方式。车传也走到了亮处:“你不像没事的样子。”
“我能有什么事?”
“……那能想到的多了去了。”
“你说说看。”
车传跺了跺脚,犹犹豫豫道:“你担心金钦,单这一件事……”
听见金钦的名字被提起,奥河脸上终于浮起些笑意,他的手随便在厨房门上撑着,他似乎觉得这件事好笑,肩膀抖了好一会儿:“你多虑了。车研究员,不用担心,祝您好梦。”
显然,奥河知道的远比自己多。车传闷闷不乐地咬了下唇,看着他从自己身旁经过,倒是伸了伸手,临了,还是没敢把人拦住一口气问个清楚。
金钦的事说来复杂,其实也简单。
三天前,他向军部提交了N3NHG的最终报告。N3NHG项目的核心要求为控制机器人自主度,报告显示,最优方案是使用一种独立于现存官方模式的新模式。这种模式实现的方式巧妙,无需提交机器人的各项数据,更像是搭了一层隔空程序,先“拍晕”机器人原本的自主度,再建立短时的自主度需求来达到目的。
很显然,此前在奥河身上发现的“金钦模式”就是这种模式。
在实现N3NHG项目要求的过程中,履行程序上的错误,让军部无法欣然接受金钦的成果。但军部内部还没有决定该不该追究金钦逃脱问询的罪名,办公厅就插手了。
无论在哪个年代,越权都是非常严重的错误。由办公厅牵头,联合军部的纪律检查部门,对金钦展开的联合纪律调查,成了这几个部门近半年的大案。
从私设管理员权限破坏纪律,到私自实验打破所谓的伦理底线,金钦几乎是犯了作为科学家最敏感的两个错误。
沈等则急出了满嘴燎泡,那封报告是他起草的,金钦只对其中几处措辞做了改变,甚至在最后关头,私自删去了报告提交人处沈等则的名字。
他不知道等着金钦的是什么,但他知道上一个、上上一个……那些出现在新闻里的“科学怪人”都是什么下场。过于聪慧的头脑成为当权者忌惮的存在,落城区智慧的头脑从来不是只有一个,比起聪明,当权更需要一个稳定听话的头脑。
一想到金钦很可能变成那些“疗养院”里痴痴傻傻的曾经的天才,他连续失眠了好多天。
陆平锦担忧的重点显然与沈等则不同。
金钦一旦获罪,奥河接受审查是必不可少的事。她能向世人说奥河是单纯的抚慰型机器人,可像奥河这样在一切知识面前都有惊人掠夺力的机器人,一个简单的以“抚慰目标”为行为准则的限定,显然不会成为合理的解释。
几乎可以说,奥河是她工作多年来唯一的心血。她从一间民间公司出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一笔一笔写出了R24的程序骨骼,牺牲了二十三个同样亲密的实验品——她的心血不容糟蹋。
周一军部的例会结束后,陆平锦径直去了落城的腹地。
比起方修盛在落城的住处,要是不看地段的话,蒋也的住所显得过于低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