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王郎瞧着也不是个蠢货,还敢这般,当真好胆。
若是依着镇玄这几年嗜杀的性子,逆则亡,早就将其斩于剑下。
不过,王郎到底是陆维这一世的生父,为了避免陆维对自己产生恶感,倒也不可如此去做。
自己来得晚了些,陆维此时已经记事,若就此杀了王郎,便弄成了杀父之仇。
世上血海深仇,至重不过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镇玄微微一笑,低头捋了捋自己黑袖上的金边。
纵然他惯以杀戮震慑正邪两道,怀柔威逼的手段,他亦并非不会。
“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镇玄望向陆维,声音缓缓,眸中却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有些行为看似爱护,实为溺杀。王郎你就忍心,看着令郎这等良材美质,错过修行大道,与常人无异的度过一世,百年后便归于尘土吗?”
陆维揽紧了阿寅,道:“若阿寅真有一番造化,我自是愿意他有更好的前程。然公子所习之道,恕我不能苟同。”
“敢问公子眉间,难道不是堕魔的印记?”
镇玄被问的愣了愣,没想到王郎一个市井俗人,居然有此般见识,问题出在这里。
他其实也并非一定要阿寅随他修魔,只要能够延寿长生,得恋人永远相伴,道魔又有什么区别?
无非手段罢了。
“王郎好见识。”镇玄道,“那么不知你又是否听过,天魔誓呢?”
但凡踏入大道的修士,一言一行皆为天道所察;若是指天而誓,最后又不应誓的话,必生心劫,从此修为不得寸进。
魔修也是类似。
他们指深渊古魔而誓,如不应誓,一生五脏六腑都将被魔焰所焚,时时刻刻痛不欲生,到死亦不会停止,直至焚尽魂魄、永不超生,比正道修士的违誓惩罚还要重。
这两种誓言,正邪两道修士皆轻易不发,统称为“天魔誓”。
“修仙者可堕魔。”镇玄伸出手,抚过自己眉间的鲜红印记,“而只要守持大道,在何处又不可修仙?我镇玄在此指深渊古魔为誓,将来必不教阿寅习魔修之法,只令其明心见性、修习正道,如此可否?”
陆维自是知道天魔誓的,听镇玄发下这样的誓言,思忖了片刻之后,觉得并无不可。
镇玄本就是距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的正道大能,正道的诸多修行法门,没有人比镇玄更清楚。让镇玄领阿寅入门,自然比他这个只是因为好奇,浏览了一些炼气书籍,根本没有亲身修炼过的凡人要强。
而他,也不可能再替阿寅找到比镇玄更强大、更适合的引导者了。
只是……镇玄为何要这样做?
陆维正在犹疑间,镇玄已经上前捉过他的腕子,自顾自地扯着他就走。
王郎的身体既是个凡胎,体质又比常人还瘦弱些,被镇玄一扯之下,就随着镇玄踉踉跄跄走了几步。
阿寅一直躲在爹爹身后,扯着爹爹的衣角,便也跟着小跑了几步。
几步之间,便换了天地。
他们不再是身处于晖京城外郭的平民弄堂,而是一处鸟语花香、小桥流水的花园。
这里的小路是由晶莹剔透的五彩鹅卵石铺就,处处栽满了奇花异草,碧绿清澈的一曲流水中不时游过几条锦鲤,横跨流水的拱桥,则由大块的白玉搭建而成。
这里,是昊元峰雪山顶。
这里,是陆维与镇玄共同生活了近两百年的地方。
当陆维看清这里是何处时,不由在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是聪明剔透、闻一知十的人,当然知道镇玄能够带他们到这里来,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镇黎已经被杀,意味着昊元峰归于镇玄。
意味着此处曾经血流成河,意味着镇玄亲手将他修道成长、被恩师授业的地方,搅了个翻天覆地。
再望向镇玄的侧脸,仍是玉山皑皑、冰清绮貌的熟悉模样,他却忽然觉得这个人很陌生。
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他认识和喜欢过的镇玄?
……
从此以后,陆维与阿寅便被镇玄半强迫的,居住于这雪山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