级主任当场让张天乐把耳钉摘下来,张天乐站在队伍最后方,方圆列队站好的几十号人没一个敢回头看看,只听见老班也加入了战局,在一旁跟级主任一个鼻孔出气,说不管张天乐在香港上的学怎么样,但是现在来到这所学校,就不可能让他把乱七八糟的风气带进来。
我都不用想,以张天乐的个性,他当然是不会摘的。
级主任跟老班一人一句训斥张天乐,但也能听出前者唱的白脸后者唱的红脸,好说歹说可张天乐就是不摘,一句句顶嘴的话在我听来心惊肉跳。张天乐这样的性格和自身情况,能穿着校服每天按时来上学就已经是安分了,级主任三天两头挑他刺,这样下去互相惹毛了谁也捞不着好。
为了不影响各班正常晨会流程,张天乐被叫到了离大队稍微远一些的地方,我这才偷偷回了头,只见张天乐痞里痞气地跟级主任和老班面对面站着,抛开事情本身来看,那场面其实有点好笑,像一对二的对峙,张天乐本来就长得高,这时候还微微仰着头,不心虚不知错,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张天乐在晨会后没有回教室上课,他被罚站在操场反省一节课时,老班让他罚完了把耳钉摘下来去办公室谈话,可张天乐一节课后耳钉也没摘,办公室也没去,直接就回来上课了,级主任没等着他,第四节课下课后亲自来班里逮人。
“你别以为借读生就能搞特殊!”级主任说罢就要上手给他摘,张天乐反应快,反手把她的手给打开了,明明已是课间时间,走廊里都闹哄哄的,我们班里却是一片死寂。
原本屁点大的事就这样闹开了,张天乐违反仪容校规,还顶撞老师,闹了好几天,张天乐这回脾气大得出奇,软硬不吃,每天来上学干脆领子也不立了,大大方方地露着耳钉进校门,偏是跟学校对着干。
我实在看不下去,下午特地跟他去跑了步,等他跑完在台阶上坐着休息的时候,我伸手去摘他的耳钉。
我的指头碰上他的耳垂,左手捏上耳钉的扣,却没敢捏得太死,他万一挣开我,也不至于扯伤了他,可张天乐只说:“你轻点!”
我顺利把耳钉摘下来,扣好后放回张天乐手里,“你别戴了,别闹了,级主任那人真不好搞,我跟你说过了,你真要跟她死嗑,你最后什么也捞不着,你能别这么二吗,叛逆是不是特出风头?你现在就别戴了,又不好看,你又不在香港,她又不在这边,大不了你们见面的时候你就戴上,平时上学就取下来吧,又差不了这一时半会。”
我难得苦口婆心地跟张天乐讲道理,可他似乎只听见了其中一句,反问我:“不好看吗?”
我一愣,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好重复一遍:“不好看。”
张天乐听了,伸手揉揉耳朵,不像恼火的样子,随口又问:“那还能长上吗?”
“什么?”
“我说,耳洞还能长上吗?”
“可、可以吧。”
“长成跟原来一样?”
我木讷地点点头。
“那就好。”说罢他摊开手掌,看了看掌心的耳钉,有些遗憾似的把它收进口袋里,“我就说不好看吧,她偏不信,不过反正耳洞也打了,她开心就行,回头我再跟她解释吧。”
张天乐站起来,周身活动了一下,问我晚饭想吃什么,问了两遍我才反应过来,张天乐回来后的这两天里我时常兀自发愣,情绪复杂且说不清楚。
升入高三后,学校组织安排的许多活动高三级都限制参与,春秋游绝对是免了的,社团活动也明确不允许高三生参加,连学生会里的高三成员也统统晋升为例会无需出席的挂名荣誉会员,仔细算来到目前为止高三级完整参与过的活动只有校运会了。
高三一心向学,旨在为高考冲刺,艺术节作为继运动会后的全校性集体活动,高三级这回倒没有被勒令不准参与,只通知各班自愿出节目,但过审后全级节目名额至多为五个。
艺术节这类活动,男生普遍感兴趣的少,主要都是女孩子在筹划,这段时间以来下了课就听班里为数不多的十来个女生叽叽喳喳地为节目出谋划策,男生们则是兴致缺缺,完全不想参与的样子。
班里男生一个个闷葫芦似的,驴还打一下走一步呢,我们却是怎么问都统一说“没意见”,把文娱委员气得不行,赌气道:“那干脆弃权算了!都别参加了!”
原本闷不吭声的男生们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一个两个带头说“好”。
我在后头看着他们在前面闹,不知怎么有点不好的预感,悄悄趴到了桌子上,立起一本书把自己挡住。
前面一群人各执一词,女生们认为高三能参加的集体活动本来就少,这时候更应该积极参与,给以后留下回忆,男生们的说法则是如今学习任务繁重,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精力应付艺术节,当个观众意思意思就行了。
我听他们说着说着,终于达成一致,决定出个不耗时不耗力的简单节目,接下来就是讨论节目内容了。我正打算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就被其中一人点了名字:“要不然就让浩宇再唱首歌试试呗。”
我身子一僵,下意识回头看张天乐,他本是低着头在抽屉里玩手机,听到我名字猛地一抬头,视线刚好跟我撞上,我尴尬地笑了两声,就怕张天乐从这话里听出什么信息,前面却还有人在没眼色地附和。
张天乐在挖我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方面总是不遗余力,紧接着就问:“再唱?什么意思?吴浩宇原来唱过?”
我赶紧接上话:“是啊是啊,高二艺术节美声独唱,当着全校人的面走音走到天边,你快笑吧,笑完就完了,快别提这事了。”
可张天乐根本不听我的版本,随手拽上身边一人正要开口问,上课铃就适时地响了起来,我暗暗松口气,第一次巴不得老师快些进教室上课。
在我以为张天乐都把这事忘了的时候,班级微信群里突然有人传了一段视频,初始画面乌黑杂乱,看不出是什么内容,我点开,音频较画面先播了出来,刚听清头几个字,我立马就把视频关了。
高二那年音乐社组织校园歌唱比赛,我跟原来高一班里的几个哥们打着兄弟义气和不怂的旗号,不知是谁先带的头,总之一个喊一个,最后五六个人组队去报了名,纯属凑热闹。小小的比赛,程序却走得讲究,海选复赛决赛一个不落,海选时我随便哼哼了两句,竟然也成为了我们那几个里面唯二进入复赛的,可复赛时教导主任把关,一首歌没唱完就喊停把我刷了下来。当时复赛场地是一个小会议室,门口熙熙攘攘挤着入选的学生,一个一个进去唱,门也一直不关,只是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录视频。
基本全班同学都在微信群里,即使我立刻过去架把刀在发送的人的脖子上让他撤回,也无补于事。
此时正值课间,陆陆续续有同学点开了视频,虽然外放音量不大,也足够让我头皮发麻,我拉开凳子起身,打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我慢慢吞吞从厕所溜达回来之后,张天乐一把抓住我,表情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惊讶地问:“你竟然会唱歌?”
我心不在焉地看他一眼,嘴里挤出三个字:“我不会。”
“鬼信你,你这人嘴里没句真话,你干嘛骗我?他们说你根本没参加过艺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