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晏吓了一跳,生怕把他拧醒了。可仔细一看时,他还无知无觉地睡着,眉心有个浅浅的川字。
墙上的壁灯开得很暗,暖黄的光线让人昏昏欲睡。知晏把脑袋枕在膝盖上,在白人医生看不见的地方又悄悄伸手拧了顾景淮几下,都是在他没受伤的地方,如此方才解气。
时针指向三点,他打了个哈欠,满腹心思地就要睡去时,一片静谧中忽然响起个温沉暗哑的男声——
“掐够了吗?不如趁我的知觉还没彻底恢复时多掐几下。”
知晏吓得一凛,猛地一抬头,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对上一双疲惫却放松的眼,顾景淮缓了几口气,没上麻药的肩背立马传来一阵痛感。他用还能抬起来的那只手朝知晏招了招,压低声音道:“过来。”
这会儿他又没了方才索要戒指时低微,只是说话很费力的样子。知晏才不会听话挪过去,反而朝相反的方向蹭了几步,眼睛瞪着他不说话,很是戒备的样子。
顾景淮无奈道:“……不把你怎么样,就看看。”
知晏还是摇头:“这样也能看。”
顾景淮似乎说了句什么,知晏没听见。
“你看,隔太远了,我说话你是听不清的。”顾景淮用了点力气,却不小心呛到,咳得肩上的绷带浸出殷红。
知晏不是很信任地考虑着,最终还是站起来一步一挪地朝小床边走过去:“说吧,现在我能听见了。”
“站着不累吗?”顾景淮敛眉,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坐着吧。”
知晏一边嘟嚷着“你真麻烦”一边把椅子搬到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旁边,然后盘着腿在上面坐下。顾景淮好像这才满意,虽然很狼狈地躺在一张临时拼出来的破木板床上,但气势仍在,漆黑深邃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知晏的动作,好半响,才问道:“解气了吗?”
知晏也没有偷偷掐人被人发觉的羞愧,反而头一偏,低哼道:“没有。”
他耳边听见顾景淮似乎在吃力地找什么东西,过一会儿手上一沉,知晏低头一看,是一把格洛克手枪,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手上。
“你干嘛?当真以为我不敢开枪打你吗?”知晏怒气冲冲地转过头同他对视,虽然是虎着脸,表情也凶,但顾景淮还是看得浑身一阵舒坦——凶一点也挺好,总比前段时间对他不理不睬的要好。
顾景淮伸手握住他那截细瘦的手腕,竟然意外地没被摔开:“没有以为你不敢,是想让你解气。”
他单手牵着知晏,不是很灵活地给枪上膛开保险,然后仔细告诉知晏应该怎么扣动扳机瞄准:“你可以瞄准大腿或者手臂,胸腹部我建议还是不要了,因为如果我一枪就晕过去的话你也就看不到我痛苦的样子了……格洛克的后坐力不算大,但你也要拿稳……防止脱靶……然后,唉……别哭了,怎么认真教你还哭呢?”
顾景淮颇为头疼地抬臂给他擦眼泪,掌心一片湿润:“又不是让你一枪把我打死,解气而已,只要不伤及内脏其他都好说。”
少年怒目圆睁地瞪着他,就是水亮的眼睛里不断有眼泪滚出来,挂在他瘦尖的下巴上:“我倒是想一枪把你给打死!”知晏抹了一把脸,没能稳定情绪反而哭得更凶了:“……可是我不想去坐牢!”
顾景淮说:“不会坐牢的,我会让律师处理好。”
知晏把枪摔在他身上,砸得他闷哼一声:“你想死别拉着我!你这个坏蛋混蛋王八蛋!烂心眼的红心火龙果,扒了皮的发芽绿土豆!!”知晏把自己所有能想到的骂人的话都一股脑说了出来,最后想到一个狠的:“你还以为你自己很值钱吗?离了婚的老男人是时刻在贬值的!!!”
顾景淮不仅没生气,反而被他骂得笑起来。
知晏又怒又气:“你笑什么?我说话很好笑吗?!你本来就——”
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点破了什么,当即咬住唇,咽下后半句话起身就想走,却被顾景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他用的力气很大,知晏一个没站稳就朝他跌过去,顾景淮没躲没让(当然他想躲也动不了),在知晏摔下去时一把捞住他。
知晏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这么重砸下去,顾景淮和木板床同时痛吟了一声,随后副官和几个黑背心破门而入,便看见自家上将和那少年纠缠在一起,搞得床都裂了(不是),副官在担心上将的伤势和担心上将的情路之间犹豫了两秒钟,果断拦住其他几个准备进门的人,重新退了出去!
顾景淮被砸得进气多出气少,声音都虚了几分,但开口却是愉悦道:“对,我是个离了婚的老男人。”
知晏想起来,可面对着他这副残破的身躯都不知道从哪里借力:“……撒手!”
顾景淮非但没撒手,反而用左臂将他环得更紧:“不。”
“……你可以开枪。”他干燥的嘴唇贴在知晏柔软的耳廓上,重重叹了一口气:“虽然就算打我一枪也于事无补……但我希望这么做你会好受一点。”
知晏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是你会好受一点吧!”
“对……”顾景淮竟然毫不脸红地承认了。
知晏说:“你真卑劣!”
“是。”顾景淮动了动嘴唇,牙关颤抖:“我既卑劣又糟糕,是个不折不扣的烂人。”
知晏鼻息间全是渐渐浓重起来的血腥味,他撇了撇嘴,说道:“烂人,你去和别人结婚吧,我不要你了。”
他轻声细语,全然不像之前张牙舞爪怒目而视的样子,但顷刻间就将顾景淮戳得心肝肺哪哪儿都疼,他揽紧了怀里的人,道:“不结了,我错了……什么政治联姻,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我后悔了,行不行?”
知晏沉默良久,带着点鼻音问他:“……那你们有孩子吗?”
顾景淮心里钝痛,右肩的弹孔似乎移位到了心脏上,让他有种难以自控的跌坠感:“怎么会?你想到哪儿去了?我他妈都没碰过他。”顾景淮有点着急,深觉这误会大了,似乎怕知晏不再相信,立马把枪拾起来,没上保险栓的枪口就径直抵在他的太阳穴上:“除了他也没碰过别人,我平时忙得要死……真的……我再骗你你就开枪打死我……”
知晏抬手捶了他一拳:“不忙你就要去乱搞吗!”
顾景淮被他捶得险些拿不稳枪:“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