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价钱都不问我?”
“没事,有没有钱拿都行。问题是啊,与谢野——我的钱包丢了,你帮我叫个车嘛。”
“自个儿走路回横滨,你可以的,拿出你在荒川里自由徜徉的身体素质来。”
“……”
等大影帝拖着三个大箱子到工作室楼下的时候,穿着黑色制服的与谢野晶子正好走出来接他。太宰治这几天抹了三四管防晒霜,每次都是全身都抹,但好像还是晒黑了点儿。与谢野晶子的黑发被风吹得蜜在嘴唇上,唇釉把头发丝敷上一层粉红色。与谢野晶子看太宰治吃力地拖三个箱子,原本是懒得帮他拿的,但后来看他提得哼哧哼哧,感觉还是不太厚道,一只手把他的一个行李箱像滑冰一样转到自己这边来,提着进了电梯。
“你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啥吗?”两人进了电梯之后,太宰治看着发问的女人摇头:“中也好像把我的电话拉黑了,打不通。”
“我们几个都想拉黑你的电话。”与谢野晶子回了一句,然后俩人在电梯里乐了起来,“那个孩子是叫……中岛敦是吧?敦君为了帮你做假账琢磨了好久该怎么改数据,老爷子那边也在查,为了不穿帮,你们家那只日本狼还特地去审计署办公室给一个小年轻打了招呼、塞了点钱,让他接老爷子电话的时候照着敦君打的账单来说。”
“菲茨杰拉德有没有去?”太宰治还穿着夏日热带风情迷之土味花衬衫和白色工装沙滩裤,白色帆布鞋上沾着的沙子还没有被清理干净,再不洗估计就报废了,“他肯定去了。”
“去了,怎么没去。那个是……芥川龙之介对吧,把他们那边的一个人从窗子丢出去,差点把嘴摔烂了。”
与谢野晶子在一个朋友那里看到过照片,那天太宰治的作坊被折腾得像地震废墟,中原中也骑重型机车破门而出之后留下的那个大窟窿更是骚炫——不是泡沫板子,不是塑料门,更不是木门,是正儿八经的卷帘门、铁门,连带着钢化玻璃,全被那只非洲狮弄得稀巴烂。
“……和我想的差不多,菲茨杰拉德想抢我的章和合同,应该说老爷子应该也是要找这个东西,他们应该不会让他们那么简单找到。菲茨杰拉德他们出手阔绰惯了,胃口很大,但是我可不想老实喂他们吃东西。”
与谢野晶子习惯太宰治在自个儿面前说这些奇奇怪怪的鬼点子了,但不管这个男人说什么,都一直带着笑。与谢野晶子刚刚和他认识的时候,偶尔会觉得他笑得让人很难受,但后来处久了之后才发现,他要的就是这种感觉。理解他之后,只会觉得他做出什么事情、说出什么话来都算正常。他不是假,也不存在什么人设崩不崩的,不管什么样子都是真的他,他就是千面人。
“老爷子会不会发现你们是骗他的?”与谢野晶子看着显示屏上的数字慢慢升到十,离十三楼已经不远了,“一会我陪你回去之后我该在客厅待着还是去外面?你要是被打死了,那个血会不会染脏我的鞋……”
“你觉得我们三个和森鸥外的关系好不好?”太宰治把头埋了下去,因为两人并肩站,所以与谢野晶子看不见他的表情。
几秒之后,电梯门开了。太宰治之前好像来过这里,因为他不等与谢野晶子就直接走进工作室,或者是不愿意让与谢野晶子看他的脸。
与谢野晶子用只能她自己听见的音量说:
“不好。”
小猫被捡回来之后,会很愿意和人亲近,长大之后也爱撒娇;但大猫就不一样,大猫会时刻警惕时刻防备,就算人给它吃的,它也不会完全相信你,只觉得这个人不错,先暂时和他住一会,只要有不对的地方就赶紧走。这三个人被领养的时候都是小猫,但与谢野晶子从太宰治的话里没有听出他有多想这个家、多在乎他的两个兄弟、多尊重森鸥外,可能这和十四年前的那件事有关系。但她又觉得不止这些,森鸥外教给他们的所谓做人的道理,可能并没有什么温情。
更何况,太宰治几乎不爱人——
特别是在七年前,太宰治被圈内某知名白莲花骗钱骗感情之后。
芥川龙之介起床之后穿好衣服进卫生间洗漱,弯腰拉抽屉找刮胡刀的时候,想起自己好像应该处理一点信息。他回卧房把手机拿出来,锁屏界面没有任何消息提醒,解锁打开聊天软件之后却发现顶上的几条消息全是未读的。
他的瞳孔里现出猫科动物一样的针尖,脸颊两侧的咬肌因为后槽牙恨恨相磨而鼓起来翕动。他逐条看完新鹤、户籍办和福泽谕吉发过来的东西,然后点开了自己的社交主页。
他从来不做产品宣传,也不放自己和朋友出去玩的合照,文案也不写。他的主页只有一条三年前、他们两个刚刚在一起没多久的时候发的动态,文字内容是一个句号,配的照片是他和中岛敦在露天烧烤广场吃东西的时候的合影。公司里很多人都在下面点了赞、发了评论,而且直到现在这条动态还在被人挖出来重新讨论,毕竟这是芥川龙之介唯一的社交动态。
第一张合影是中岛敦穿着那天他在高架桥上耍酒疯时穿的那件牛仔衣,笑着和自己站在自动贩卖机旁说话,中岛敦把头转向自己,眼睛里的东西很动人,他到现在都记得中岛敦那时的表情。第二张、第三张都是科技部同事帮他俩拍的,前者是中岛敦换上短袖短裤和拖鞋,被自己背在背上,两条细白胳膊搂着自己的脖子。自己没有什么表情,但他露出小虎牙笑得特别开心,垂下来分在两边的腿也是细细的、白白的。后者是自己把他抱起来的照片,好像叫什么公主抱,搭在自己手上的那两条腿还是很扎眼。
芥川龙之介把手机锁上,再一次进洗漱间把胡子刮干净,然后出房间。中岛敦没有把窗帘拉开,打好领带穿着西装的策划人盘着腿坐在沙发上,表情晦暗不明。芥川龙之介看了他一眼,看不清楚,准备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中岛敦头也不转,问道:
“吃面包喝牛奶,还是吃面条?”
“你吃的什么?”
“……面条。”
中岛敦也不等芥川龙之介回答,直接站起来穿着拖鞋去厨房给芥川龙之介做面条去了,像是连对视都不想一样。煎蛋的噼啪声似乎可以掩饰这种难堪、隐忍、难过与彼此心知肚明又绝不迈出那一步的无言,但这种蛋清和油反应时的声响,更像把他们两个连在一起的部分撕裂的雷电。
“叔叔好。”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拍完广告卸完妆换好衣服已经是傍晚,她穿着黑色长裙,旁边的太宰治还特地把游客休闲装换成了风衣长裤的标配,女人的笑容十二分客气,“他昨天开机之后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森鸥外非常满意与谢野晶子,太宰治知道他其实不是在为自己的终生大事着想,但懒得揭穿。人家都叫你叔叔了,你还想怎么样?
老爷子在客厅餐桌前戴着眼镜看书,见到两个孩子提着给自己买的衣服和保养品进来的时候,把眼镜摘掉,笑着对与谢野晶子点了点头。
“你好,与谢野小姐。”森鸥外没有像精神分裂一样这边笑那边垮脸,他对着太宰治笑,太宰治也回以一个微笑,与谢野晶子比较不出谁笑得更膈应,“麻烦你了,今天晚上在家吃饭吧。”
“叔叔不用了,我晚上还有夜戏,我先把他送回来,你们慢慢吃吧。”与谢野晶子用胳膊在后面碰了碰太宰治的背,意思是让他说话。
“森先生,对不起。”
挨打要立正,这是太宰治小的时候悟出来的一个真理。当你犯了错被叫去训话的时候,千万不要解释,一定要一上去就说“对不起”“我错了”,这样可以减少听长辈唠叨的时间。公道自在人心,对错只有自己清楚,反正在孩子心里自己永远是对的,太宰治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