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有了一次就有两次,周九良自那第一天夜里偷跑进孟鹤堂房里后,往后每天都不在自个儿床上睡了。他不准下人告诉周孟氏,就拿钱堵下人的嘴,因是出手阔绰,自然是没有少眼力见的偷偷去告状。他去得晚起得早,衣服都是回自己屋里换,始终都没有叫周孟氏发现。这时间一长,孟鹤堂知道他每晚必到风雨无阻,干脆到点了也不睡觉,等着他来。
只是他的床实在不如周九良的宽敞舒服,只一条被子勉勉强强盖住两个人,比起小时候团子一样的小孩儿,如今的周九良不但是拔高了个子,就是身形也比孟鹤堂宽实很多。小时候都是周九良把脑袋埋在孟鹤堂怀里,现在是周九良一伸胳膊,正好能把孟鹤堂抱个满怀。
“你说你想抱东西睡,叫母亲给你个枕头不就行了?何必非来我这儿挤呢。”孟鹤堂倒不是嫌弃他,只是也同样担心他跟自己挤着长不好,这要万一长僵了又叫周孟氏知道,自己非被她打死不可。
“你怎么还把自己和东西比呢。”周九良闭着眼睛也不动弹,半晌突然说:“枕头哪有你好抱,我整夜惦记你,你倒也能一个人睡得昏天黑地,真丧良心。”
孟鹤堂说不过他,干脆背过身把眼一闭。周九良笑笑,又紧了紧手臂把他往怀里带了一把,孟鹤堂没挣他,只不过一会儿就睡过去了。可比起平日里入睡快,今晚的周九良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他想着这十几年以来每晚都窝在孟鹤堂怀里,光这份亲热就是有一百个枕头也比不了。
孟鹤堂是看着自己一天天长起来,每一口饭都是他来喂,每一步路是他牵着自己走,日常起居玩乐学习从没有缺席的时候,哪怕病了累了也绝不耽误。孟鹤堂把他当宝贝,他也一样把孟鹤堂视作最珍贵无比的人。念到这儿的时候,周九良下意识又把孟鹤堂往怀里带得紧了,孟鹤堂迷迷糊糊用手肘一顶他,翻了个身含糊道:“松开点儿……热。”
他这面儿上一转,正叫周九良看了个满眼。孟鹤堂打小就长得好看,长大了更是标致,周九良一想到这人是自个儿的就止不住地得意,所以自打周孟氏因为偷跑那回揍了孟鹤堂之后,周九良就再不许周孟氏打他了。周孟氏给他好的他就偷藏起来,一定等晚些跟孟鹤堂一起分享,两个人多躲在屋里窝在被里,有太多太多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了。
周九良隐约明白,自个儿对孟鹤堂的喜欢早不是小时候的依赖和索取了,他俩虽对各自都是无条件的付出,可自他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再躲进孟鹤堂的被窝将他搂到怀里的那刻,他恍然大悟。
自己的喜欢,变了。
怀里的人又渐渐陷入沉睡,不点的月光照不清的模样,周九良伸过手抚在孟鹤堂脸上,手指轻轻描绘着他的模样,从眉眼到鼻梁,最后停在微张的嘴上。鬼使神差的,他探过头轻轻吻在他嘴唇上,轻巧无比的一吻,柔软得比什么都美好,只一瞬间就勾迷了心神。周九良恍惚间脑袋里一片空白心跳加速,他呼吸渐沉越吻越深,整个人都开始热了。孟鹤堂正睡得迷糊,没及想发生了什么事儿,眼睛刚睁个半调就觉得肩上一重被推躺下来,唇齿间的气息又热又浓,湿润的触感让他猛打激灵,那一瞬心慌全未思考,抬手就给了周九良一巴掌,力道之大,声音又脆又响。
“你……你在干嘛呢?”耳边一阵阵嗡嗡作响,仿佛刚刚那一巴掌是打在自己脸上。孟鹤堂只觉得心跳得几乎快要从嘴里蹦出来了,虽阻止了周九良,可嘴唇上的感觉太过清晰,他明白发生了什么。
再看周九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有点懵,他被打偏了头,半晌没都没回过来,只愣愣看着一边的漆黑入了定了。孟鹤堂慌了,以为自己把他打坏了,赶紧爬起来捧过他的脸:“宝儿?我……我是不是给你打疼了?我……”
周九良眼帘一动,跟着将目光落到孟鹤堂脸上,却马上拉开他的手低下头,不敢看他。两人之间谁都没再说话,可周九良的手却还紧紧抓着孟鹤堂的。孟鹤堂觉得有点疼,他想挣开,可动弹不得。他只觉得周九良的手冰冷得不像话,更颤抖得不像话,可周九良不说话,一句话也不说,一声也不吭。
周围的空气无比冰冷,没了被子的温暖,孟鹤堂冻得牙关频颤。周九良见他发抖一下就回了神,拽过被子将他包了个严实,跨下床背着他站起身,顿了顿后毅然走开了。
“你睡吧,我回房睡。”
☆、12
孟鹤堂再睡不着了,他木愣愣地躺在床上,两个眼睛瞪溜圆,完全无法从先前的惊吓中回神。被子里还残留着周九良的体温,从上脖子到脚脖子,每一分每一寸,如同周九良还抱着他那样。可他却冷,浑身冰冷,他害怕了。
夜太长太冷,周九良不偷钻被窝的时候孟鹤堂一点儿都不觉得,可他突然就这样离开,仿佛是将时间也一并带走了,天好像也再不会亮了。周九良离开得匆忙,面上情绪又冷又僵,十有八九是心里窝着火。毕竟那一巴掌打得太实诚了,孟鹤堂只觉得自己的手心直到现在都是一阵阵火辣,更不提周九良的脸会有多疼。他捧在心尖儿上十几年的宝儿,是连手指头都不忍弄疼的宝儿,他竟然把他给打了。
这不应该,太不应该了。
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渐渐顶不住睡过去的,孟鹤堂只知道自己醒过来的时候外头的天已见微亮。记忆在清醒的那瞬猛就窜了回来,孟鹤堂心口抽痛有些喘不上气,眼睛也是有些肿得睁不开,他抓着衣领子松了松不愿再多想,胡乱扯过衣服匆匆换上,洗漱了干净就习惯性往周九良的屋子走。
可刚到了门口,巧有个下人从屋里走出来,一见他立刻招呼道:“少爷,早啊。”
“哎,早,早……”孟鹤堂没由来的心虚,没敢看人家:“小少爷起了吗?”
“小少爷已经出门去布庄了。”那下人说:“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起得特别早,天还没亮就出去了,特别让嘱咐咱们叫您别跟着出门儿了,说是今日的事儿忙不到您身上。”
孟鹤堂听完这话眉头一皱,直觉周九良是真生气了。他们两个这么多年从没一天分开过,周九良是万没有撇下他一个人出门的道理。布庄不远,走个柱香时间差不多就能到,孟鹤堂这么想着,没按着周九良的嘱咐留在家,独自一个人上了街就往布庄的方向去了。可他越走越慢,越走越犹豫,他现在跑去布庄,见着了周九良,他要同他说什么呢?是道歉不该打他,还是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如平日里一样同他一起料理生意?
可周九良会这么一大早的就出门,摆明了就是在躲他,他应该是不愿意见他,所以才会扔下他。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妥当,孟鹤堂最终还是转了个方向,改往张家的当铺去了。
张云雷自同凌辰学了不少生意经后,张家也陆续将家业慢慢交给了他,如今这当铺几乎是完全由张云雷在料理,所以几乎整个白日他都会留在当铺哪儿都不去。孟鹤堂眼下心里空落落的,就想和张云雷说说话,哪怕是被他骂一顿,他也能好受点。
当铺并不太远,可孟鹤堂进到铺子没见到人,一打听才知道是在后头见贵客,他只先把孟鹤堂迎到后头又沏了茶,没再留着相陪,孟鹤堂孤零零坐在那儿,手里头捧着盖碗儿茶,有一下没一下的揭着盖儿等着张云雷来。他如今脑袋里一片空白细想不了什么事儿,耳边一阵阵嗡嗡的,眼睛也睁不开。他觉得自己该是睡少了才会这么精神不济,那被自己抽了一巴掌的周九良走得那么早,兴许也该没睡多少时候才对。
孟鹤堂忽一愣,他怎么又想起周九良来了?他啪一拍脑门儿想清醒些,远就听有脚步声朝自己这儿过来。他想来人许是张云雷,忙把盖碗儿一放就要去迎,可刚走到门前不及打帘,就听外边儿人说话了:
“云雷,你等等,等会儿我!”
孟鹤堂手上一顿听出来了,是凌辰。
“我知道你伯父是什么心思,从他想把你送来凌家起我就知道。可我顺他心不是为他,是为了你,这你还不明白吗?”
张云雷起先没说话,似是犹豫了有些时候才道:“他什么心思我明白,你什么心思我也明白,可你这一下也太突然了。辰儿,你不能这么逼我。”
“我不是来逼你,是有些话我必须同你讲清楚。”凌辰说:“我当初就说会对你负责,绝不是诓你胡说的话。你跟我一起去天津卫,再不用被张家束缚,云雷,你知道我喜欢你的,除了走,我没别的办法能把你留着身边。你说我自私也好霸道也罢,我就不想放你走。”
张云雷没再说话,帘子后头的孟鹤堂却是再站不住了。
他从没想过凌辰将张云雷接到身边原是怀了这样的心思,原来这表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凌三爷,背地里却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三两句话就要把人给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