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她？我什麽时候逼过她？我摆著手，如实的说道：“我没有逼她，我是在求她。”求她告诉我实情，告诉我关於十年前的盐税案，告诉我莫永乾与我爹的关系。难道我想知道真相，就不可以吗？女子显然不信，还伸出手指著大门，大声地质问道：“不是？你说不是？为什麽夫人又变成那个样子？”

又？

我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然後侧过头不解的看著她。刚刚似乎我没有听错，我确实听到她说“又”这个字眼。我疑惑的瞅著她，她还是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说道：“姑娘，我真的什麽也没有做，我只不过是想夫人告诉我一些往事罢了。”

她微微一怔，脸色霎时一变，变得苍白起来。她往後退了一两步左右，然後两眼一直在我的身上流连，还警觉性的盯著我看。她说：“你是谁？从哪里来？你究竟想问夫人什麽事？”我笑了笑说道：“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再说。”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还鼓著两腮，闷闷的说道：“我是夫人的近身丫环，叫做絮烟。你又是谁，为什麽夫人又变回那个样子？”我谦谦的说道：“我叫江隐月，来这里就是想查一件事。你说‘莫夫人她又变成那个样子’，究竟是什麽意思？”她愣了一愣，表情一下子变得黯淡起来。她说道：“夫人她、她神志不清。”说著说著，还流了一两滴泪水。

“你说夫人她神志不清？”

她轻轻擦拭眼角下的泪痕，继续解释道：“夫人她、她在十年前就变成这个样子，有时候清醒，有时候疯疯癫癫的，还特别害怕别人问她为什麽。一问她，她就开始著急，而且还特别的恐慌。刚刚你是不是在逼问她为什麽，所以夫人她又变回这个样子？”

没想到莫夫人她……

我歉意的说道：“我不是有心的，我……”她打断我的话说道：“告诉我，你究竟想从夫人身上得知些什麽？”我没有回答她，反而开始关心夫人的病状。我说道：“怎麽没有找大夫来医治？”她叹了一声气，无奈地说道：“看也看过，吃也吃过。老爷为了她，不惜倒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你看看这里，本来是个祠堂，现在就剩下老爷这个牌位了。”她指了指空荡荡的四周。

我说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还没有说完，她又打断我的话，“你想知道什麽？”我看著白烟嫋嫋的香炉，摇了摇头说道：“已经不重要了。”对於他们来说，问和不问已经不再重要了。看著絮烟沈痛的表情，以及知道他们一家的遭遇，问了也没有意思。更何况，莫永乾已经逝世了。我不想因为这一件事又一次的沈重的打击他们。就让他们平平静静的生活下去，忘记过去，忘记烦恼，好好地过完这一辈子。

☆、第八十四章红尘醉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那棵矮小的银杏树。抬头一看，只见树上连一片叶子也没有，大概随著秋风早已离去，或者落入尘土，化作明年的春泥。只剩下一枝枝光秃秃的树丫，如年华逝去的老人。仔细一瞧，上面还结了一层薄薄的霜花。

叶落秋去，春来花开。

时间，可以治疗心灵的伤害，可是却治愈不了它留下的疤痕。

继续一直往前走，远远地就看到悬挂在湘阳楼的随风飘扬的旗幡，忽然想起了曾经与丰逸轩对饮的那瓶美酒。好久都没有喝过酒了，离上一次喝酒不知是何年何月。此刻的我只想忘却所有发生的一切，大醉一场。心随神动，我加紧脚步快速的走过去，踏上小小的一方青砖。走了进去，一个身著布衣的小二笑容满脸地走了过来。他乐呵呵地说道：“客官，请问是吃饭还是打尖？”

我说道：“我想买酒。”酒，可以让人醉，也可以让人清醒。此刻的我，究竟是想醉了，还是想清醒，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想可以忘却所有繁琐的事，可以忘记一些不该记得的往事。甚至忘记身上的伤痛。

小二依然一副笑面迎人的表情，他领著我走到一方小桌子。我坐了下来，听著他一样一样的介绍，唯独没有丰逸轩送给我的那瓶金玉红颜。等他说完之後，我茫然的瞅著他，不解地问道：“你们店里就只有你刚刚说的那几样酒吗？”

他怔了一怔，疑惑不已的反问道：“客官，难道这些酒都不合你的胃口吗？”我疑惑的瞅著他，说道：“你们店里，不是有金玉红颜这种酒？怎麽买完了？”他愣了一愣，然後偷偷地瞄了瞄後面的柜台。没过一会，一身华服的掌柜走到桌前。小二和他说了两三句话之後，他的脸色立即大变，回过头怔怔然的盯著我看，小声的探问道：“这位客官，请问你真的要卖金玉红颜？”

难道我的样子看起来说假的吗？

我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就要金玉红颜！”

掌柜沈下脸，为难的说道：“对不起，这位客官，虽然不知道你怎麽会知道鄙店有金玉红颜，但是这酒除了老板之外，我们都不能外卖。况且店里现在还只剩下最後一瓶。请这位客官见谅，选择其他的酒，我们这里的红尘醉也挺好喝的，不如客官要您不要试一下？”

我愣了一愣，问道：“你说这酒除了老板之外，其他人都不许卖？”掌柜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因为这酒是老板亲自酿造，除了他，没人敢动。”这怎麽可能？那次我与丰逸轩对饮的酒就是金玉红颜，难道他认识这里的老板，所以才卖给他？想想这种情况也有可能，毕竟丰逸轩是王爷的身份。

既然没有金玉红颜，那我只好试一下他们的红尘醉。我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勉强你们。我就要一瓶红尘醉，带走的。”掌柜舒了一口气，感激的说道：“谢谢客官的体谅。”然後他侧过身子，唤身旁的小二去酒窖拿酒，随便还要他去厨房拿点小吃给我。

掌柜看了看左右身旁，见没有什麽人，弯低腰小声的问道：“冒昧问一下，客官您是怎麽知道我们店里的金玉红颜？”我笑了笑说道：“我曾经在这里喝过一瓶，觉得挺好喝，所以今天来，无非就是想重温一下它的酒香而已。既然这酒除了老板点头同意，那我也不强求，就是觉得有点好奇你们的老板是个什麽样的人？”

掌柜叹气的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老板是个怎麽样的人。”这怎麽可能呢？我不解地问道：“掌柜，你不是和在下开玩笑吧？”掌柜正色的说道：“我没有开玩笑，我真的从来就没有见过老板。”我惊异的说道：“怎麽可能？”掌柜认真的说道：“是真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老板，更不知道他是个怎麽样的人。发生了什麽事，他就会派沐桂来。”

我说道：“你说的是沐桂？”掌柜诧异地看著我问道：“你认识他？”只有一脸之缘而已，算不上认识。倘若没有认识丰逸轩，我是不是不会遇到这麽多的事？我笑了笑说道：“我不认识他，只不过是见过一次而已。”

“客官，这是你要的酒，还有一些小吃。”小二提著一个小酒瓶，以及一袋不知道是什麽东西。我看著掌柜，说道：“掌柜，不用客气，这下酒菜我就不要了。”掌柜咧开嘴笑道：“别别别，就当是我送你的。”

“那好吧。”看著掌柜一脸热情，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他的好意。我从衣袖里面掏出一锭银子放入掌柜的手里，虽然他说他不能多要，可是我也不能让他白白做了亏本生意。那一锭二十两银子，应该够买我手上的东西。

提著酒瓶，以及那一袋下酒菜，我走出了湘阳楼。再回身的看一看，掌柜和那个小二还晃著手，笑容满脸的谢别我。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但是我知道这是我向以前的自己告别。

告别金陵的自己，也告别了过往的自己。

☆、第八十五章秦淮河

走出湘阳楼，已经是日薄西山。浓重的雾气非但没有被残阳下的余晖散开，甚至还加了一层薄薄的霜华。我抬起头仰视著浅灰色的天空，阴霾沈重，仿佛一会将要下起连绵细雨。四周的店铺早已挂上了红色的灯笼，在微光的映照下，更显得长乐路的清冷。冷清的街道，冷红的灯光，街上也已经没有什麽行人了。大多数还流连在外，无非是一些赶路的途人，以及无家可归的流浪者。

走到半路，忽然看到一个正准备收摊的小摊子。摊子并没有什麽特别，只不过摊子上面摆著一些零散的小人偶。远远地望去，仿佛又回到当日，回到昔照还在我身旁的日子。眼前一闪，我似乎看到昔照的笑脸，依然光彩如旧。我怔了一怔，眼前之物刹时消失不见，眼前依然是空空的街道，以及那些剩下的小人偶。

快步的走了过去，只见他正埋著头收拾东西。我深深地凝视著栩栩如生的人偶，想起了那个我送给昔照孙悟空的小人偶。那是我第一次送给他的礼物，也是我最後一次送他的礼物。我掩著脸上的悲伤的表情，轻声的说道：“老人家，还作人偶吗？”他停下了手，慢慢地抬起头，怔怔然的瞅著我看，最後摇了摇头说道：“就这些，你要就要，不要明天再来吧！”依然还是那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

明天？

或许明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我望著眼前一堆各色各样的人偶，却没有找那个属於昔照的孙悟空的小人偶。我弯低腰，又一遍的问道：“老人家，真的不行吗”老者摆著手说道：“不行不行，你看天都黑了，我要回家了。”我顺著他的手势仰起头，望著漆黑一片的夜空。这个时辰，确实是要回家。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个与我当初送给昔照的人偶。我请求的说道：“老板，我求求你，可不可以做一个给我。我把我身上的银子全都给你。”我边说边从衣袖上的钱袋塞进老板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