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类为了不弄脏自己的手就将他推向杀孽深渊,我们一定会张开羽翼冲向他,在他坠落前接住他。”
“当人类用自身的弱小做遮羞布,向他倾倒无尽的妄念,就算我们是妖鬼,也会为了所爱的孩子化身‘鬼切’。”
“你绝不孤独,你还有我们。为了让你能站斩断缠绕着赖光的自私妄念,我们都是你的磨刀石。”
“变得更锋利吧,鬼切!为了你的、大江山的、我们的孩子,与人类进行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将赖光赢回来!”
姑获鸟递出自己的伞剑,朝鬼切挑眉微笑,刀之付丧神仿佛豁然开朗般也唤出本命刀,与姑获鸟刀剑轻撞,响声清朗如铿锵的誓言。
“我会的,姑姑,我一定能做到。”他收回刀,先姑获鸟一步转身,提足就大步前行,去往自己的应去之地。
在那里,他找到了与泷夜叉姬切磋完毕后,银色马尾滴落汗水的半妖少年,他用右手向少年递出了本命刀、发出了挑战:“赖光,当你仅用一把髭切,就战胜我的友切与狮子之子,我便将‘至强之刃’的名号让给你,我的主人啊。”
仅仅高至他胸口的银发少年掀起眼睫,战意逐渐凝聚于绯色之瞳,“呵,吾刀,听起来你欲淬炼我?即便是你,若想成为我的磨刀石,也得小心别被我砍豁口了。”
少年伸出左手,接住了他递来的刀。随即用带有他妖纹的右手拔刀出鞘,以刃光画一转明月,高傲地对他道:“唯有‘至强之刃’的主人,能超越‘至强之刃’。即便你今日不输给我,那一天也很快就会到来。”
鬼切如同源赖光曾俯视他那般俯视少年,嘴角同思念一道,如锻刃的烈焰般跃起。他看着自己的本命刀流霜似火,被少年划出的刃光宛如情仇落笔后最圆满的轮回。
他突然仰天而笑,对少年说:“拭目以待。”
(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章
约定之日来得太快,就像暖春骤然的雪崩。当白狼带来晴明的口信,大江山众妖都似被冰雹砸中,他们完全不明白晴明为何多此一举,但“赖光有可能选择人类”这一想法破芽便生根,妖怪们没心没肺的快活日子开始笼罩上愁云惨雾,仿佛赖光的离去就象征着妖鬼对人类的全面溃败——人类可以用狡猾与暴力驯化妖,妖就不能用真诚和善待折服一个半人半妖的小孩吗?
但直接问赖光“你是不是会抛弃我们”好像又显得太没自信,大江山众妖频频试探鬼切的口风,但刀之付丧神讳莫如深,仿佛所有妖怪都迷失在名为“赖光”的幽深迷宫中,唯有他原地不动,耐心地等待着出口的不请自来。
在约定之日的当天,鬼切亲自为赖光着衣、束发、打点行装,并趁赖光不注意,拈下自己的一根银丝,缠在了半妖少年的鬓发之上。
“主人,即使陌上花开,也请您早日归来。”他和大江山众妖一道,在鬼原边境目送赖光驭马而去,那马是赖光用木甲机括之术改造鬼兵部而成的妖马,不知疲倦,一日千里,很快就消失在红日初升的天际线,将赖光带往既是清净之都、亦是欲望之城的平安京。
大江山众妖直等到极目远眺,也瞧不见那半妖少年随风飞扬的银色发尾,这才三三两两地转身,返回自己的家与应去之地。“鬼切?不一起走吗?”善良的萤草拉了拉大妖的袖口,好心劝他:“雨女姐姐说,之后会变天,要下大雨,我们还是回家避避雨吧?”
但鬼切一动不动,仿佛岁月长河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他用自己的身体劈开命运的湍流,在水深火热的等待中傲然不屈。“主人之所在,才是我的归处。我不走,就等在这里,直到赖光回来。”
他之一心一刃,唯映一人的光亮,那份纯粹与高洁宛若白雪皓月,让萤草捏紧了他的袖角,低声道:“小赖光会回来的,我也想第一个见到他。鬼切,我陪你。”
鬼切仍然凝视着主人离去的方向,但嘴角流露出笑意,“好,谢谢你,萤草。”
于是小小草妖与凛凛大妖坚定并立,那股“等到不死不休”的决绝气势随风而散,竟将往回走的妖怪们也吸引了回来,纷纷站在鬼切身边,而鬼切视线不移,嘴上不停:“谢谢你,鬼王,谢谢你,茨木童子,谢谢你,星熊童子,谢谢你,孟婆,狸猫,提灯小僧,谢谢你们,镰鼬三兄弟……”
妖怪们的再次集结仿佛百川汇聚,风雷轰鸣。他们团结一心,只为一个共同的目标:朝平安京的方向发出呐喊,呼唤“大江山的孩子”再度归来。
无关善恶,也无论是非,这是妖怪们向人类发出的以爱为名的挑战,仅此而已。
第二十八章
赖光在抵达晴明的庭院之前,途经源家,他跨下妖马,绕着源氏大宅的围墙走了一圈,边走边用指尖划过那漆红砖瓦,仿佛在聆听来自大宅本身的倾诉与思念。
他神容肃穆,眉眼间带着超越了年龄外貌的某种哀伤,可惜他那奇怪的举止、他那罕见的银发红眸再度为他惹来了好奇与骚扰,某位源氏本家的公子骑着高头大马,拦在了他面前,挥鞭对他呵斥:“喂,你是什么人?在我源氏墙外鬼鬼祟祟,是想晚上来偷东西吗?”
赖光垂下轻抚大宅墙体的手指,唇角轻勾,甚至不屑于抬头仰视因骑马而高他一截的源姓公子。
半妖少年以淡淡的语气开口道:“小子,你以为自己在同谁说话?”他语音刚落,源姓公子所骑骏马就毫无征兆地前腿跪落,将背上之人摔了下去。
源姓公子疼得“嗷嗷”叫唤,在地上像只绦虫似地捂背抽动,赖光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抬手拍了拍朝他踱来,对他高兴地喷吐鼻息的黑色大马的前额,微微笑道:“你的先祖曾伴我千里驰骋,滴汗成血,你虽身处和平年岁,可不要忘了那份踏风逐月之心。”
黑马将前额在他手心里蹭了好几下,又打了个响鼻,赖光挠了挠它精瘦的下颌,与它笑别,再度乘上了自己的妖马,将源氏大宅抛之身后。
半妖少年抵达了大阴阳师的庭院,化为人形的白藏主亲自领他穿过院落,并在他推门而入老者的房间前低声道:“晴明大人的时间很少很少了,劳烦你说快一些……请你把时间多匀给我一点,我想再陪陪我的主人。”
赖光用拉门滑动的声音压低自己的回复:“好。”
他踏入房间,反手关门,将满脸牵挂的白藏主隔绝在外,并指尖一点身后的门纱,于刹那就为安倍家主的房间施加了三重结界,用于隐人耳目,足够固若金汤,“赖光,你来了。快让爷爷抱抱,我很想你。”老迈的阴阳师已经无法从病榻上坐起,他只能自被褥下伸出一只枯皱干瘪的手,朝半妖少年抬了抬食指,示意他靠近,“我还以为鬼切会把你关起来,剥夺你选择的机会……看来我误解鬼切了。大概那位刀的付丧神也伴随着你的成长,有所成长吧。”
俯视着接近瘫痪、双目浑浊,但仍朝他微笑,期待他上前来一个拥抱的大阴阳师,赖光虽心有不忍,但还是走近晴明,在他榻边坐下,开口便单刀直入:“晴明,是我。”
这是他第一次不带上“爷爷”的辈分之称,语气中也无一分半点小孙儿对着全心信赖的老者的软糯与亲昵,心灵远比身体敏锐的大阴阳师豁然明白了一切,不禁悲愤道:“可恶,怎么是你这个混账!把我可爱的小孙儿还回来啊,源赖光!”
以半妖少年之姿重现于世的斩鬼大将很孩子气地翻了个白眼,略显尴尬地嘟囔:“很抱歉地告诉你,‘赖光’也是我。记忆的恢复需要漫长的时间,从收回这颗眼球——”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绘有三刃之华的左眼,“——直至昨日,历经十年之久,我才与‘赖光’完全融合,取回原本的我。”
晴明机敏地捕捉到了关键句,忍不住又是一番痛心疾首:“源赖光啊源赖光,你个老不死,我怎么就摊上你这么个朋友!说!那颗眼球究竟是怎么回事?再敢隐瞒,我做鬼也不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