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清握紧了拳头,低声道。
腊月初八极寒这日,却是光风霁月。
三江城的城主上座于在城门口的城楼上,居高临下,一张假面,一柄折扇,风流无双。
城门口的正中央悬放着一只方腹三足天罡大鼎,高约四十寸,放下一个少年已经是绰绰有余,鼎旁有对耳,周围铸有虎形饕餮咬人纹路,线条清晰。
远清被收押在一个特制的笼子里,不知道牛鼻子老道用了什么术法,他的龙尾始终没有收回去——他知道这般作为是攻心之计,好让围观义愤填膺的群众将他异于常人之处尽收眼底。
脚下是湍流不息的护城河,波涛汹涌的河水都没能盖住四周群众的窃窃私语声。
“妖怪!”不知道是谁先高喊了一声,一块石子砸在了远清的额角,霎时流出血来。
殷红的鲜血似乎是更加激起了百姓心中的暴虐。于是接二两三的石子、菜叶、臭鸡蛋似冰雹一般向他砸了过来。
“砸死妖怪!”
“对!打死他!”
似是累极,远清倚靠着笼子抬起头不言不语,任由那些东西重重地落在背上,划出一道道伤痕,只是木着脸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一张熟悉的脸庞。
偶尔有隔夜的鸡蛋散发着污秽的气味砸在了远清头上,黏糊的蛋清顺着额头流了下来落在眼睫上,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才抬起手轻轻拂了去。
高居城楼上的人收起折扇,扬起双手,停息了群情激昂的群众,痛心疾首道:“此妖龙,在城中为非作歹,伤人性命,不就地正法不足以平民愤。”
“念其半龙之躯,有延年益寿之功,特此处以烹杀之刑,所得羹汤尽分大众,以赎其为祸人间之罪。”
“杀!杀!杀!”
此话一出,万千百姓挥臂响应。
“杀!杀!杀!”
视线模糊,远清没能在嘈杂的人群中寻到阿九的身影,思及之前城主所提到阿九危在旦夕之言,心渐渐冷去。
只要阿九能好好的,别说是吃他一块肉,就算是将命换给他,远清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使不得啊!”一声呼唤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连绝望的远清都抬起头,微微睁大了眼。
“城主万万使不得啊。”须发皆白的老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扑通一声跪在了城门下,高呼道。
“这不是济民堂的张大夫吗?”
“大夫该不会和这妖怪认识吧?”
“别瞎说,我母亲的腿脚就是张大夫医好的,他老人家多年来妙手丹心,怎么会和妖怪有什么关系?”
“是吗,我可听说张大夫门口没有系上红绸带呢!”
“人家是老大夫啊,宅心仁厚不难理解吧。”
有几位受过张大夫恩惠的人,连忙上前劝诫,想扶起一把年纪的人,却被固执的老人一把推开,恳声求情道:“城主大人,这分明还是个少年,啖其血肉非人行径,乃是妖魔作风啊——这怕是要遭天谴的,还望城主大人能够三思!”
“老人家。”城主微微摇晃了几下扇子,柔声道,“这妖怪会妖法,化成少年专门骗赤诚忠实之人,若是不信,你问问他有没有杀过人,是不是个妖怪。”
四周霎时安静下来,针落有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被点到名的远清身上,目光灼热。
远远地望了一眼似笑非笑气定神闲的城主,远清木然低下头,刚要开口,却被人抢了先。
“他就是妖怪。”一个熟悉的声音笃定道。
远清蓦然抬起头,只见阿九的身影出现在城门大道的尽头。
围在四周的百姓闻言纷纷侧身,给少年让出一条一人宽的小径。
“阿九……”远清伸出手想触到他,但却是那么遥不可及,细碎的呼唤也被吹散在风中。
阿九像是没有听到一般,跨着脚步靠近,吸了吸鼻子,缓缓道:“他和我从小一同长大——确实是妖怪。”他的声音不大,但是众人都听得分明。
“这……”张大夫迟疑了,他捋了一把胡子,脑海里一直不断闪现着当初少年为了救兄长跪在他面前求医之后,还跪在船老大这位有名的亡命徒跟前磕头的情形,实在是想不出如此有情有义的孩子,怎么会是个妖怪呢。
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远清只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双颊憋得通红,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眼泪都止不住落了下来。阿九知道他是妖怪了,阿九嫌恶他了,阿九不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