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门,西岭拽着温无衣襟的手突然松开,他听到了屋内压抑的哭声,想来依照那个人坚韧的性子也是忍了许久。他面色黯然,重重叹了口气,没头没脑地嘟囔了句:“凡人真是又脆弱又强大。”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他被人禁锢在某个方寸之地,别说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就是一天都忍不下来。
捂着疼得抽搐的胸口,温无没搭话。人伤心起来会是这么痛不欲生的吗……
“我就不懂你了——”似乎是被沉闷的气氛所感染,西岭的声音也低了下来,“都说眼不见心不烦,你要真这么讨厌他的话,总跑昆仑来做什么,找不自在吗?”
“没有。”温无反驳地很快,但是他也从未思考过,或许是习惯使然,只要看到那人平安无事,心里就安定很多。
“那你回天宫去吧,反正昆仑比不上天帝赐予华美壮丽的天宫,几朵风雪中的小花小草也比不上你那边各种珍贵茂盛的奇花异草。”闻着风雪中的一抹幽香,西岭建议道,“逢殃他——估计一时半会不想看到你,你先消失一段时间吧。”
“你为了他——”
“没错。”西岭双目炯炯地望着他,“逢殃比预计早醒了两个时辰,掩饰得再好,紧锁的眉头也瞒不过我——他是活活疼醒的。你们都是我的朋友,但他只是个凡人,比不得你冷面冷心,人心都是肉长的。”
“为了他能好好养伤,温无,你走吧。”
第12章第12章
西岭面上看着是个粗枝大叶的暴脾气,但是内心却是个又温柔又细腻的人。他说他也听不懂太上老君絮絮叨叨的嘱咐,索性把各种伤药都讨了一份回来,然而他又能清楚地记住拿回来的灵药的名字与用法用量。于是在他的督促下,逢殃每日按时服药,渐渐地,伤已好了七七八八。
忍不住莞尔一笑,逢殃调侃:“你若再是这般行径,下回再去老君那里怕是要吃闭门羹了。”
“他敢!”西岭双目瞪得浑圆,拍了下桌子,显得豪气万丈,“哪需要我说什么话啊?温无一身杀气地往那一站——”他猛然住了口,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下逢殃的神情,不敢说话了。
在他看来,逢殃就是个易碎的瓷娃娃,只不过现在,他变成了一个安静的瓷娃娃。
“嗯。”逢殃轻轻地应了句。
就像这样,一天到头,他也没几句话。这人的伤已经好了大半,但总苍白了一张清秀的小脸,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散。西岭不会哄人,只能无数次小心翼翼地开口安慰道:“你不要伤心了。”
“我没有伤心。”逢殃抿着唇,摇了摇头。他一点都不伤心,有点东西就像镜子,碎过一次就没有了——他不伤心,只是死心了。
“你总说你不难过,可我看你仿佛是看破红尘一般。”西岭烦躁地挠挠头发,“就像不想活了一样,但是你要跟温无——”
心软的人终究没好说出那句“纠缠生生世世,死也是死不得的”。
真的不想再听到那两个字,逢殃垂下双目,低低地应了句:“我去看看屋里的茶烧得如何了。”
然而来自天宫的一道旨意还是容不得他选择。
金碧辉煌的宫殿,静谧而宽敞,只剩下了自己与高坐于座椅上的天界至尊。大殿里燃起的香淡淡的,香味特异略微泛着苦,熏得逢殃有些昏昏欲睡。
寒意顺着膝盖和手掌慢慢弥漫上来,只觉得膝盖麻到失去了知觉。低下头,透过白净的地板,逢殃能看到自己微微颤着的身体,面色苍白。上面的人一直没有说话,逢殃也不敢抬起头,安静的大殿里只剩下自己呼吸声,清晰可闻。
逢殃一动也不敢动,估计着跪了有三个时辰了吧。
“听说前段时间,小温受伤了。”座上的人道,言辞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是为了护着你?”
有冰冷的灵气顺着太阳穴透进了脑颅,读取了他的记忆,逢殃逃避一般紧紧闭着双眼,单薄的身体颤抖得更剧烈了。
“舒颜急坏了,但是无论如何问他,他也不肯松口,不用猜也是因为你。”天界至尊的语气里满是不屑,“昆仑山的重重禁制也保护不好你吗?”
“不是的,是逢殃自己不安分。”逢殃低着头,呐呐地回答。
天帝闻言笑了,说出的话却是冰冷的:“还是说昆仑的万丈寒冰压不住你的心吗?”
身子一颤,逢殃执拗地咬着下唇,道:“逢殃本就肉体凡胎,非天界之人自然能被昆仑山困住凡身,但是却困不住心。”
座上的人沉默了片刻,朗声道:“我倒不知你心性如此坚韧。你窄额薄唇,注定命途多舛,几世不顺。上一辈子本就是乞丐,下一辈子转世投胎也不会有什么好去处。你在昆仑几百年了吧,还没习惯长生的日子吗?人世间真的好到你天天念着想着?”
心知不可能,但听见他话语中松动,逢殃心里腾起一阵渺小的希望来,忍不住点点头。凡间的春天有一江此起彼伏的柳笛声混杂着浣纱女的捣衣声,夏天有弥漫在大街小巷只让人闻之即醉的浓烈酒香,秋天有弥漫在整座城里让人心旷神怡的桂花馨香。不似昆仑,终年飞雪,无边无际,永无停歇。
“昆仑果然还是关不住你的心,这叫什么你懂吗?”
“不识好歹。”逢殃一字一句地答道。确实是他不识好歹,但这般失去自由,在天界做一个被禁锢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已经忍了好几百年了。若是现在有人告诉他能解开这让人无奈的羁绊,想办法送他回人世间,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若能除去了魔尊诅咒,天界为保住小温会伤了你的灵魂,下辈子痴傻一世,你也不悔吗?”天帝叹了口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