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扑向了香克斯，手里的空酒瓶重重地向下砸了过去。

鱼公车已经停发了，米霍克辨别了一下方向，索性一路跑向了香克斯口中那不远的贫民窟，像人鱼那样骑着珊瑚气泡划桨飞过去可能会更快，可那不是他习惯的方式，要是不小心撞到纵横弯曲的水路翻了车，恐怕还会耽搁得更多。

从高地往下跑并不吃力，眼见着那片杂乱中有着星点光亮的贫民窟已经遥遥在望了，奔跑着的米霍克却放缓了速度，他把手掌摊平了，低头仔细观察起来。这分神让他的脚忽然被石头重重地绊到了，米霍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了个跟头。他索性停下了脚步，把手举起来仔细观察，一些细小的光点聚集在他的虎口和掌心里，微弱得仿佛马上就要被风吹灭。

米霍克回忆着自己曾经抓过什么，这又会不会是那深不可测的西海侍卫涂抹的□□、或是追踪手段，他用手指去抹，小光点便散开了，又难缠地粘在了他的指肚上，这触感让他恍然大悟，他摸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了它，莹莹的光亮便展露了出来——那正是他藏匿在拉斐特的窗外躲避侍者时所发现的鱼鳞碎片。

直至此刻，他终于理解了鱼鳞碎片上发粘的感觉究竟何来——某些深海鱼类会分泌特殊的粘液，用以在黑暗中发光诱敌，想来同种的鱼人或人鱼也必然继承了这种特质，先前他在灯光下观察鳞片，便难以察觉这微光，如今到了暗夜里，它们就显眼了。

米霍克顿感欣慰，还能发光的鱼鳞必然脱落得不久，他又向下走了一段距离，居高俯瞰整个不算小的贫民窟。他眯起眼，用一向好使的眼神聚精会神地观察，排除了稀疏的灯光的干扰，依稀辨认得出何处的地面上隐约有些不规则的光带，它们和肮脏的积水所反射的月光明显不同，想来正是会发光的深海人鱼或鱼人行走时留下的，米霍克不再迟疑，大步跑向那条被锁定了的胡同。

他在胡同的一头放缓了脚步，慢慢地向前走去，尽量不发出声音，同时向左右两边细细观察着，吸着气识别着有没有那种难闻的异味。然而恰在此时，不远处一间矮房里忽然发出了不小的声响，在静夜里显得格外突出。米霍克动作一顿，随即大步跑向前，一个身影忽然冲破了珊瑚的屋顶，扬起一双翅膀，高高地飞上了天。米霍克愣了一下，目送着那影子倏地远去了，他没办法用目力去确定对方是不是借了珊瑚气泡之力，只见到一片白色的羽毛转转悠悠地飘落下来，它像一个引信，忽地转为金色，随即“嘭”的一声，那间被破顶的矮屋整个燃烧起来。

米霍克一惊，拔足向前，两步赶到燃烧的门前，他不假思索地拔出黑刀，双臂将它后举过肩，以刀背之力猛然向前挥出，着火的屋子连同其后几条胡同相同位置的房子登时都笔直地一分为二，他在火舌重新闭合前冲进了屋里，在熏人的黑烟里一眼捕捉到了被绑在墙角椅子上的人鱼，米霍克冲过去，用胳膊挂住了黑刀刀锷和刀身的十字交叉点，腾出手把人鱼连同已经窜起了火苗的椅子一起端起来，他的右脚后退了半步，准备跳出火墙，却似乎踩到了什么，米霍克在失去平衡的瞬间，目光捕捉到了那个罪魁祸首，他偏过身，用脚尖把它踢出了火场，同时靠着黑刀划过地面的冲劲重新站稳了。

吸入肺中的浓烟让他不觉咳嗽起来，他不再耽搁，顾不得衣角上舔起的火苗，高高跃起，跳出了火海。许多原住民已经呼喊着拎着水桶和木盆来灭火了，米霍克用刀划开木椅上的绳子，抢过一桶水，对着人鱼泼了上去，又截住了半盆水，把自己的衣裳也浇湿了，压灭了衣角和袖口的火星。

混乱中没有原住民顾得上追究他损毁了多间房子和抱出一只人鱼的事情，米霍蹲下来查看他救下的人鱼的情况，毫无疑问她就是小八口中的夏莉，一个很漂亮的鲨鱼人鱼，虽然身量不小了，面上看着却还没彻底褪掉稚气，或许当她长成大姑娘时，就该有几个米霍克那么大了。米霍克见她神色宁静地眨了眨眼睛，双臂还紧紧地抱着那个水晶球，看起来并没受伤，似乎也很胆大地没被吓到，便安下心来。他的目光四下找寻了一圈，很快寻到了先前被他踢出屋的那件东西——一个没开封的西海酒瓶，他伸出手去够到它，掸掉了上边的鱼鳞和泥土，把它收了起来。

米霍克定下神来开始思考，他猜想先前飞走的那个人应该就是拉斐特，他不清楚人类是如何长出翅膀的，那也许是果实能力或是什么特殊道具，于是他如何从顶楼的窗户出入似乎也有了答案，至于被搬到此处的一整箱西海酒，那或许是拉斐特早就准备好的不会提前引人注目的放火燃料？

这其中仍有很多谜团，一个来自西海的侍卫为何要大费周章地绑架一个鱼人街的小姑娘？他想得到什么？又是不是已经得手了，所以才纵火下了杀手？

米霍克把目光投向了夏莉，却发现人鱼也正专注地看着他，眼神有些空茫，接着他听到了个头不小的小姑娘用背诵一般的语气说道：“你最想分出来的胜负，再也分不出了。”

米霍克下意识想到香克斯，又马上察觉到人鱼的不对之处，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感到腰间有被烧灼的轻微痛觉。他以为那是被溅在衣服上的火苗，便站起身去拍打，可那烧灼感并没有消失。

米霍克猛然醒悟过来，他掏出那张香克斯送给他的生命卡，它正在他的指尖燃烧缩小。生平第一次，米霍克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气从他的脚底直冲向头顶，他有些茫然地四下环望，见到了奔着火光赶来的贝克曼等人，他们很眼尖地发现了他和夏莉，迅速地围了过来。

米霍克回过神来，感到心跳如擂鼓，海贼们七嘴八舌的问话他根本听不进去，他把黑刀插回去，用力推开眼前碍事的几个人，紧紧捏住那一小块燃烧着的纸片，拔足向它所倾斜的方向狂奔而去。

13、第13章

生命卡所指向的方向是个死胡同，米霍克以黑刀驻地，直接跳上了房顶，他居高临下地看到了正弯腰从地上抄起草帽的香克斯，在对方蹬地起跑之前，他从房顶上直接跳了下去，香克斯根本顾不上回头，还要往前跑，米霍克借着落地的冲劲一把抓住了他的左臂，香克斯顿时一个踉跄，米霍克也重心不稳，他们结结实实地跌在了一起。

米霍克的视线余光这才捕捉了到一个消失在胡同拐角处的黑影，香克斯不顾他的拉扯，拄着地面立马就要站起来，“他知道夏莉的下落！”

“我已经找到人鱼了，她没受伤。”米霍克用力拽住他，“你呢？伤在哪了？”

香克斯这才安静了下来，他转过头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那真是太好了！”

米霍克立刻屏住了呼吸，咬紧了牙关。上弦月不算太明亮，他依稀看得出红发海贼的半张脸上都是还没干的血迹，左眼闭着，好像肿了起来，从眼皮到上半个脸颊都血肉模糊，然而他右眼里的光很亮，笑起来的牙齿也很白。

“吓到你了吗？”香克斯满不在乎地伸出手，捂住了伤口，“没事儿！皮外伤而已……那家伙太阴了，手上还装着爪钩，‘嗖’就弹出来了，一不小心就蹭了一下，不过我也打掉了他好几颗牙！”

米霍克不搭理他，翻了翻身上，也没找到干净的布块，他索性掀开了风衣，直接扯下了一块里衬，又摸出了那瓶酒。

香克斯的眼睛更亮了，再顾不上捂脸，伸手就来讨它。米霍克自顾自地拽开瓶盖，在香克斯“哎哎哎”的阻止声中，倒了半瓶浸湿了扯下的里衬，他把布料扯成两截，一截用来擦掉了香克斯脸上的血和那只刚拄过地的左手捂上去的脏东西，趁着另外半截还没干，把它按在了香克斯的伤口上。酒精的刺激让香克斯疼得倒吸了一口气，米霍克趁空把还剩下一半酒的酒瓶口怼进了他的嘴里。

香克斯立刻就老实了，配合地接管了米霍克的手，自行按住了布料，同时叼着酒瓶，仰头就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了。他摘下瓶子，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意犹未尽地砸了砸嘴，“你最好告诉我，你缴获了一整箱或者更多的酒。”

“没了，其他的都被西海侍卫用来放火了。”

“啥？！”红发的海贼登时从地上蹦起了三尺高，发出了痛苦欲绝的悲鸣。

当米霍克和香克斯赶回灭了火的矮屋时，见到了被小八和贝克曼暂时安置在了一旁空旷之处的夏莉。香克斯靠过去搭话的时候，夏莉似乎也对他机械地说了句什么，离开些距离的米霍克没听清那句话，只见到了香克斯震惊地张大了嘴的模样。红发的海贼转过头来看向他，并且夸张地伸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片刻后，这吃惊的表情又重新化作笑脸，米霍克看着香克斯伸出手去摸了摸夏莉的头，而后重新站了起来，扣上草帽，低着头乖乖地接了受急切赶来的船医的检查和训斥。

直到从鱼人街去往龙宫城调查线索，又接到消息火速赶来的甚平打断了这番拷问，香克斯才终于解脱地松了口气。手无证据的红发海贼犹豫了片刻，又想起整个鱼人岛对白胡子海贼团的情感，最终只是笑着解释道“无意中撞见了人贩子的同伙，缠斗一番后，对方似乎怕事情败露，急于脱身逃掉了”。

甚平没有深究这过程的细节，也没有追问整件事是否为留下的西海侍卫所为，同时阻止了想要发问的小八。种族的积怨向来微妙，更何况其中可能还牵涉他国的使节团，莫说只是捕风捉影的怀疑，就算有了确凿的证据，要如何处理，也必须慎之又慎。甚平作为一名鱼人街出身的军官，能有这样的隐忍和判断力，倒是令在场的人都刮目相看了。

在短暂的商议之后，甚平和小八带着夏莉暂时去往了更加安全舒服的人鱼咖啡厅寄宿，试图缓解小人鱼的异常状况。香克斯笑着谢绝了甚平想要帮他寻找医生和住处的好意，只道想在人鱼海湾好好看看鱼人岛的日出，米霍克理所当然地一并留了下来。等到船医为香克斯处理完伤口之后，雷德号的船长同他的大副和客人坐在了一起，就先前的见闻做了更多交流。

米霍克简单讲述了自己的见闻便准备回避了，香克斯却拉住了他，表示没什么可避讳的，剑士便也从善如流地坐了回来，但只是自顾自地擦着黑刀，没有想再插嘴的意思。

“我问过夏莉她之前看到了什么，”贝克曼抽了口烟，“小姑娘好像被暗示了知无不言，她告诉我，一个人类让她见到了吞噬着一切的黑暗。”

香克斯想起了蒂奇的话，他不遵医嘱地大口灌着朗姆酒，努力喂饱被那一小口故乡酒所勾起的馋虫，“那是什么意思？我只知道白胡子那边有个心怀叵测的家伙，我猜他和拉斐特有勾结，他至少有队长级别的实力，但却一点也不出名……以后要多小心这家伙了。”

“野心家就算蛰伏得再久，迟早还是会露出阴谋的马脚，静观其变就是了。”雷德号的大副咬着烟，就着油灯的光亮熟练地护养起了他的□□。

香克斯把格里芬抽了出来，问米霍克共用了剑油，也仔细地擦拭起武器来，他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讨论着天亮后的计划，直到船医为香克斯换药重新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