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那之后的高中时光应该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即使学习使我头疼。

从前我的心态是个三角函数，周期非常短暂，总是在高峰和低谷间来回跳跃，大喜大悲轮番上演。这样很是耗费人的精气，总叫我疲惫不堪。

但那段时间我逐渐进入了一种对“被爱”习以为常的状态，情绪异常稳定，活得轻松又舒适。

文理分班时我跟着他选了理科，反正我不爱念书，学什么无所谓，只要离他近就行。

我的成绩也算有挺大的进步，重点大学肯定考不上，但擦边上个一本还是有希望的。

高二暑假的某天晚上，我爸回了趟家。他打开房门的时候骑士正在给我补习。

“乐园，下学期不用去学校了，十月份送你去美国留学。”我爸扶着房门把手，语气轻松随意到仿佛只是再问我晚上吃了什么。他说完立刻就要离开，大概只是抽空回来给我下达通知而已。

“爸……”我下意识喊住了他，但因太过惊诧而只是扶着椅子把手扭转了身体呆呆望向他，说不出一句话。

时间越长我越觉得我爸是个很怪的人。在某些节点他看起来像是个很负责任的父亲。比如每当我要升学的时候，他总会从天而降，大显身手，给我安排上一个好前途。

安排完之后，他就会马不停蹄地消失掉，仿佛我身上带着什么可怕的病菌令他不敢靠近。他故意与我拉开距离，似乎想以此扯断“父子”这个注定亲密的纽带关系。

我认为他是把我当儿子的，对我的未来还算上心，为了防止我走歪而将我强制踢进了他规划好的光明道路上，砌好高高的墙。至于我在行进路上会不会翻车、撞得头破血流，他却是不愿意管的。

因此他对待我一直是个很矛盾的态度，不想承认有我这个儿子的同时，却又做不到彻底无视自己作为父亲的责任，从而拉着我一起进入了这样一种别扭的状态。

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一直困惑着我，其中的缘由许久之后才被撕开在了我的面前。

这之前我都以为是我的原因，是我不够优秀。如果虎父生出个犬子，父亲自然是无法爱他的儿子的。

沉默了太久，我爸不耐烦地说：“有什么需要自己跟小张叔叔说。”

门被他关到一半时，我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想去留学！”

这话都没能让他停下动作，他大概早就预料到了我的反应，而他从不与我商量的，我们从来没有真正交流过。

我冲过去把住了门的边沿，险些挤到了手。他终于转身看我了，眉头紧蹙着。

压迫感将我逼得喘不上气，前言不搭后语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堆话。具体我不记得了，总之大意是我有在好好学习，在国内高考也能考上一本。

我看不透我爸的表情，心里更是绝望，明白自己的话语并没什么力量。

忽然他的目光离开了我，随着眼皮抬起。与此同时有一道力量与我较劲——是骑士把我的手腕捉离开了门边，门彻底被他推开。

他站到了我的旁边：“我证明，乐园的成绩确实提高了很多。”

他很从容地对我爸笑了笑：“您就让他按自己的想法来吧，”他停顿了几秒，继续道，“而且人也不是换个环境就能轻易改变的，这个道理您肯定懂。”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怪，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却发现我爸看了他一阵突然移开了目光。我以为是他的语气不好惹得我爸生气了，连忙偷偷拽了拽他的袖子。

他瞥我一眼，轻笑了几声：“我的意思是，您把他送到美国去他肯定不适应。在国内他都懒得学，何况到那边没人管着，他肯定更不学了。”

我赶紧跟着点头表示赞同。

还没等我爸给出个明确答复，一通电话就把他催走了，以致我提心吊胆了很多天。后来我给小张叔叔打电话问了才放下心来，我爸确实不打算送我出国了。我欢天喜地，觉得都是骑士的功劳。

高三这一年并没发生什么大事，就是学习而已。

但在离高考不到三个月的时候，吴家坤退学了。

因为他的后爸死了，亲生儿女争先恐后地跑回家，指责吴家坤和他母亲鸠占鹊巢，将他们扫地出门了。而靠他母亲一人打工供他在北京读书实在不是易事，于是他就退学打算与他母亲回老家去了。

他一边收拾书包一边言简意赅地讲完了这段经历，又叫我尴尬了。我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说什么话。我很想说缺钱我可以借给你，但是又怕伤他自尊。

他很潇洒地扯下桌套扔给我：“这个就送你了，”然后又说，“别这幅表情嘛，我走了又不是联系不上了，我们福建也是有电话有网络的好吧。”

我很勉强地笑了笑，盯着他收拾：“那你是回去读书吗？可是福建高考题比北京难好多吧……”

他笑出了两个酒窝：“我不读书了，反正也考不上大学，倒不如早点挣钱，”他把椅子推到桌子底下，“你看那些大老板哪个上过大学！”

我想送他到学校门口，他偏不让，所以我就坐在座位上看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他那气势昂扬的姿态和他平时冲出去打篮球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第34章34

我高考的那年，北京还处于一本只能填一个志愿的年代。骑士报的是上海的一所重点院校，临床医学专业。其实以他的成绩，正常发挥是肯定能上清北的。

我问他原因的时候，他说因为那是他父亲的母校，?读的也是临床医学。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起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