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冰无漪似乎又隐约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传入耳中,一脚轻一脚重地由远及近,他不禁摇着头苦笑起来,他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明明是他自己赶走了剑布衣,怎么在心里却还想着他能回来。
可是剑布衣真的回来了,左臂仍然无力地垂在身边,肩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色,他蹲下来仰着脸看着冰无漪,用还能动的右手抓住冰无漪的手腕,自剑布衣身上传来的高热烫得冰无漪猛地一缩手,却挣不脱他的箝制。
剑布衣只是这样不依不挠地拉住冰无漪,看着他,脸上竟然露出了从未有过无助的神情:“冰无漪,我走了好远,可是不知道我该回去哪里,我想回去找我的小师傅,可是我回不去,苦境这么大,却没有一处是我能去的地方,我只能来找你,我若守着你,一直守着你,或许再过许多年,我便等同于回去了。”
看着冰无漪疲惫得让人灰心的侧脸,剑布衣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哀求:“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让我陪着你,冰无漪,我从小就跟随你,我知道你一个人的时候会有多难过,我不想你那么难过。”
“剑布衣,我以为天大的仇恨不过一命还一命那么简单,是我天真了……”冰无漪看着剑布衣,笑得一脸苦涩,“剑布衣,我真的不恨你了,可我一看见你,我就会更恨我自己。”
“那你就杀了我,我便可以离开这个时代,再投胎去找你。”剑布衣抓着他的手腕贴近自己的脖子,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
冰无漪死死地盯着剑布衣的双眼,却终于败下阵来,他其实心里明白,剑布衣来到这个混乱的过去,走这样一遭,他才是最身不由己的那个人。
一场佛厉之争,他与他,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步棋。
两个人之间再次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直到微弱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死气沉沉的寂静,剑布衣微微皱起眉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莫名的声音来自自己饿得近乎麻木的肚子。
冰无漪沉默地起身去了厨房,没多久,淡淡的香气飘了过来,他将一碗肉粥端到了剑布衣的面前,剑布衣接过便拿着勺子舀着胡乱地往嘴里塞去,没有多嚼,便往下咽,滚烫的粥划过喉咙,火辣辣地疼。
冰无漪只是皱着眉,默默地看着剑布衣吃完了一大碗粥,收起了粥碗,又往里屋去了。
他取来干净的布巾和药膏,帮剑布衣接好了肩骨,剑布衣的疼痛已是到了极限,包扎好的时候早已经烧得昏了过去,冰无漪小心揽过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替他盖上了被子,他看着怀里睡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剑布衣,看了很久,终于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他什么也不愿再去想了,他什么也不想管了,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或许睡醒了以后就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放下所有的仇与怨。
剑布衣,所有的前尘过往,不如就当做你我的一场梦吧。
第三十二章
剑布衣已经许久不曾睡得这般安稳了。
清晨的阳光暖暖地洒进了帐内,剑布衣被这和煦的柔光唤醒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靠在冰无漪的怀里,而冰无漪仍然半靠在床头沉沉睡着,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鼾声,一对长眉微微蹙着,轻缓的鼻息柔匀地扑在剑布衣的头顶,有些微微的痒。
剑布衣小心翼翼地用右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左肩上碎骨已被人小心地接好并细致地包扎了起来,虽然依然疼的厉害,可已能自如地活动了,剑布衣转了转有些僵掉的脖颈,努力抬起自己疼痛的手臂,伸出食指轻轻按在冰无漪眉心的褶皱处,缓缓地来回拂动,想要抹平他梦中的不快。
冰无漪却被这轻缓的动作惊醒了,张开双眼,只见剑布衣正痴痴地望着自己,面色虽仍是苍白,眼神却恢复了以往的清亮,见他醒来,正抚着他眉间的手突然停住了动作,悬在了空中,又快速地收了回去,脸上多了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剑布衣只是被冰无漪这样面无表情又一瞬不瞬地盯着,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开口的声音更显得无比小心翼翼,像是害怕惊动了什么:“你,饿不饿,我去给你煮些东西吃。”
冰无漪见剑布衣说完便扶着受伤的左肩要起来,只管坐起来将人又牢牢按回了床上,对上剑布衣询问的眼神时却皱了皱眉,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剑布衣的左肩,自己起了身随手将披散的长发绾了个发髻,便出门去了,剑布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可是左肩被冰无漪这么一拍,半边身子都疼得麻痹了,只能撑着身子坐起身来,靠在床头,等着肩头的痛感褪去。
等伤口处不再突突地传来疼痛感之后,剑布衣刚起身,就见冰无漪端着做好的粥和小菜进来了,示意剑布衣坐到桌前,剑布衣连忙盛了一碗递给冰无漪,冰无漪接过了粥,又往粥碗里夹了些小菜,竟是一个人出了门,去院子里石桌旁坐着了。
剑布衣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也不敢追出去,只好给自己盛了一碗粥默默喝了,温热的粥不算烫口,鱼肉是被细细剁成了泥之后加进了粥里,十分香滑,这让剑布衣心里生出了些小小的期盼,愿意做这样一碗花费心思的粥,是不是证明冰无漪多少还愿意原谅自己。
吃完了粥,剑布衣就去院子里收了冰无漪的粥碗拿去厨房洗了,又泡了壶茶递到了正在看书的冰无漪的手边,冰无漪却只是看了两眼,又自顾自地看起书来。剑布衣见他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有些失落,却也不敢离开,冰无漪在院里看了多久的书,剑布衣便枯坐在一旁陪了他多久,好几次暗自思量好了抬起投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看见冰无漪面前冷透了的茶,又失了开口的勇气。
到了午饭的时刻,冰无漪抬头看了看天色,又去了厨房,炒了几个简单的菜又打了个汤端上了桌,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跟剑布衣分开吃,只是仍然不大愿意跟剑布衣说话,剑布衣偶尔问他两句他也只是皱了皱眉停下了筷子,含义不明地看上他一眼,又继续扒起了碗里的饭,饭一吃完便好似一刻也不愿多留一般,冰无漪拿起书就进了里屋,剑布衣望着一桌碗盘,无奈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卷起袖子收拾起来,虽然左肩的伤口仍是是不是地抽痛,剑布衣却不敢放松手上力道,生怕一个松手便打碎了这套价值不菲的碗盘,这个当下,他已是不敢再出任何微小的差错了。
洗完了碗,剑布衣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冰无漪昨夜似乎睡得不大好,自己一直压在他怀中,让他连动也动不了,今早起身的时候腿脚看起来似乎都已经麻了,这个时候想来应该是去补眠了,自己也不好去打扰他,剑布衣瞥了一眼炉灶,灶上不知被谁放了一小袋面粉和几枚鸡蛋,剑布衣愣了一愣,随即有些安心地咧着嘴笑了起来,心里终于好似有什么鼓动着快要溢了出来。
不是第一次给冰无漪做鸡蛋饼,可剑布衣心里却比第一次做还要紧张,担心糖放多了,担心煎得不够火候,担心鸡蛋和面粉的比例不大对,担心味道不够香,剑布衣忙的满头大汗,一边做一边尝,好不容易做好了一盘子,自己却已经被塞了一肚子的鸡蛋饼,即使这样,剑布衣依然担心这盘鸡蛋饼会不大对冰无漪的胃口,忐忑地端去了里屋,冰无漪已经起身了,看见剑布衣端着鸡蛋饼进来了,也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接了过来,也不用筷子,就直接用手拿着一块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剑布衣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站在冰无漪的面前看他吃,冰无漪似乎被剑布衣盯得不大舒服,自己端起了鸡蛋饼的盘子扭了身子背对着剑布衣继续吃,剑布衣无奈地笑了笑,只好在他身后坐了下来,房间里沉默的只剩冰无漪小口小口地嚼着鸡蛋饼的声音,剑布衣手指握紧了又松了开,还是犹豫着开了口:“冰无漪,你……若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我不如先回去秋鸣山居。”
冰无漪的身形僵了一僵,转过身来狠狠瞪了剑布衣一眼,将手中的最后一口鸡蛋饼塞进了嘴里,“砰”地一声就把空盘子摔在了桌上:“昨天是谁跑回来说自己没地方去的,怎么,现在找到地方去了?”
剑布衣没想到冰无漪肯搭理自己了,一时语塞:“我……没……”
冰无漪又把空盘子往剑布衣面前推了一推:“你做鸡蛋饼一定又熏了一厨房的烟,厨房谁收拾?我吃完了,这盘子谁洗?”
剑布衣赶紧接道:“自然是我,我这就去收拾。”
“慢着。”冰无漪出声喊住了端着盘子就要出门的剑布衣,走到他面前,伸手轻轻地捏了一把剑布衣的左肩,一阵酸痛瞬间传遍全身,连拿着盘子的手都险些一松,冰无漪脸上一沉,斥道,“你想残废就直说,刚接好的骨头谁让你用左手端铁锅的!”
“我只是习惯了,光想着给你做鸡蛋饼,我……”剑布衣呐呐开口,却被冰无漪狠狠剜了一眼,立刻住了嘴。
冰无漪抬手指了指床,面色不豫地盯牢了剑布衣:“给我躺上去,伤口没好之前你要敢下床,你这辈子就别想再踏进春归何处一步。”
话音刚落,剑布衣已经脱了靴子和外袍在床上躺好了,剑布衣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右臂撑在床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冰无漪,这神情看在冰无漪的眼里有些可笑,却又让他忍不住湿了眼眶,只得重重了叹了一口气,又取来了伤药替剑布衣敷上,敷完了伤药,冰无漪正起身要走,剑布衣立刻伸手拉住了冰无漪的手,冰无漪刚想要挣开,却见剑布衣拉着自己的正是受了伤的左手,犹豫了片刻,只好又坐回了床沿,剑布衣的身子立刻就贴上了自己的后背,整个人被他牢牢地抱在了怀里,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你不想理我也没关系,不愿同我说话我便说给你听,我会快些养好伤,给你做鸡蛋饼,陪你喝秋白露……冰无漪,我哪儿也不去,你就让我这样守着你,好不好……”
冰无漪原本就已湿润的眼里,那些湿意终于夺眶而出,很快就漫湿他的脸,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像被雨水浸泡过的苍白,微微地泛着一点青。剑布衣手上又用几分力,将冰无漪抱得更紧些,两个人就这样安静靠地在一起,已经凉透了许久的心终于因为紧紧相贴的血脉,再次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