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风徽……”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逆海崇帆的圣裁者素来长于辞令,此时却像个初学言语的小孩子,说得磕磕绊绊,不甚清晰,“你刚刚转醒,需要休息,我也不打扰你……”
语罢,也不看杜舞雩面上神情,匆匆转过身去。步履起初僵硬,又逐渐急迫,最后竟是夺门而出。
“弁袭君!”杜舞雩下意识道,挣扎欲起,又觉伤处一痛,栽倒了回去。
只听弁袭君脚步汲汲皇皇,一连奔出数丈远,方是消失。留下还躺在床上的人,睁眼看着头顶绣的大团合欢花,不知望了许久,才不忍地闭了双眼,心中惟觉一片凄风苦雨。
这可,如何是好……
正是恛惶错乱之际,不觉暗香盈盈,由远而近,是步香尘走了回来。衣袖掩着下颔,饱满嘴唇微微上挑,面上仍是笑颜不改。
“他走了。”杜舞雩也不看她,侧过脸去。
“我看见了。”步香尘道。
杜舞雩也就不再说话,双目闭合,嘴唇紧抿,不欲泄露半点心绪波折。
“紧张什么?”步香尘掸了掸座椅,半靠着坐下,“总会回来的。”
她曼声说:“你在这里,他还能到哪里去?”
杜舞雩的眼睫颤了颤,无人再出声,漫长的寂静洗磨着他的心脏,如流水打磨一块不知冷暖的石头。像有细密的石砾从那至为柔软的地方剥析下来,散散落落,沾血带痛。
他轻轻地苦笑了一声。
过了许久,他才说:“把窗开了吧。”
步香尘道:“什么?”
“把窗开了吧。”杜舞雩耐心地重复道。他仍没有睁眼,只是一字字地说:“这香味实在,太重了。”
第十章「十」
弁袭君确实回来了,虽然已是夜晚。
他站在春宵幽梦楼外,看着檐下融融的灯火。有时风动,那暖橙色的光便倏忽颤抖起来,像浮漾的水,又像朦朦胧胧的雾气。
驻足许久,里面传来步香尘疏懒的声音:“进来吧,他已经睡过去了。”
庭院内,步香尘仍斜靠在卧榻上,身旁分侍两个童子,各自打着灯笼。她衣裙上的团花图纹被照得莹莹生光,看上去彩绣辉煌,十分夺目。还有另一个侍童蹲在她面前,给她仔细染着指甲,那涂着艳丽蔻丹的手指映在烛火里,也如玉般晶莹。
即便是出行有侍从打伞,灵兽开路,无比讲究气派的弁袭君,也不得不承认步香尘很能享受生活。江湖风波险恶,不知多少人溺死其中,而步香尘既能自由浮沉,又可全身而退,日子过得甚是滋润,羡煞了多少可怜人。
见他过来,步香尘吹了吹指甲上的千层红,笑眯眯说:“圣裁者回来得好晚。”
弁袭君不答话,步香尘便又满面春风地对他晃了晃手指,上面涂的数抹嫣红在灯火中灿若桃花:“不知圣裁者是否有兴趣,同小女子交流一下保养指甲的心得呢?”
她饱含调笑的视线就落在弁袭君掩于袖底的孔雀指上,步香尘半坐起身,佯作艳羡:“圣裁者的孔雀指真是漂亮,可否告知小女子,指套是在何处打造?”
见对方脸色更黑了一重,女大夫也见好就收,笑吟吟地让侍童搬来座椅,请弁袭君坐下:“在外逗留到这个时辰,圣裁者内心必是纠结万分。其实一剑风徽也甚是苦恼啊,他方自昏睡中醒来,就见你如此模样,还是满头雾水,不知发生何事呢。”
弁袭君眼神微闪,沉默良久,终是小声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只听见我说交合……”
弁袭君神色霎时难堪,他轻咳了一下,似是松了口气,紧攥着衣袖边沿的手指也舒展开来:“这只是花君胡诌吧。”
步香尘微微偏头,眼波闪烁,眸光里俱是深意:“若那方法可行,你会试么?”
毫不意外地看见对方面色微窘,侧过脸去,洩洩灯火在那白皙面庞上照出几分暖色。步香尘唇角一弯,一边闲闲地吹着自己指甲,一边说:“总之,还请圣裁者不必多想。若担心对方误会,就等他从梦里醒来,再好好解释。”
她笑容慧黠,总带些戏谑的意思。弁袭君正思索着心事,又见步香尘从榻上走下,停在他身边,风一般飘忽地说:“一剑风徽现在在做梦。你要不要猜猜看他梦见了什么?”
弁袭君皱起眉头,步香尘也就一边摆手一边笑着道:“小女子只是说说看。”她又眯了眯眼,轻轻地道,“毕竟我之八品神通如斯神奇,真能偷偷看看也说不定?”
她这样说着,而在她身后漾漾的灯火中,似乎有星星点点的光斑如流萤一般浮动,倏忽飘荡着,越来越明亮。那是幽梦楼里的花草之灵,步香尘摊开手掌,便有一团淡绿色的光乖巧地停落下来,像一只鸟轻啄她的指尖,慢慢融进她桃花一样绯红的指甲里。
“哎呀,我在一剑风徽的梦里看见了一个姑娘。”她有些刻意地说道,“小家碧玉,非常清秀可爱。”
弁袭君看着她煞有其事的样子,开口淡淡道:“她叫画眉。”
步香尘沉吟片刻,眼睛忽闪着,又说:“还不止一个。”见弁袭君双眉一蹙,她笑着说:“不过这个就不一样,打扮得很华贵,气质也傲慢很多。圣裁者,你这位朋友桃花不少呀。”
“这个不是。”心知对方说的是天谕,弁袭君冷声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