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
他轻咳一声:“不想让在下进,直说便是了,何苦为难呢?”
小狐茫然道:“这个很难吗?”
两个小孩子叽叽喳喳讲着,山下水波粼粼,柳枝拂风。从飘渺的雾气内传来人温润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论:“好了好了,让他进来吧。”
正是此地主人。素还真既发话,小鬼头也只得让出路来,放那人上山去了。
穿过那片迷蒙白雾,眼前顿觉敞亮。白莲皎皎,池水凝碧,石桌旁已有人相候。素还真戴莲冠,袖沿滚金,面貌清雅卓然,如莲中开得最好的那一朵。
他的待客之道一向很好,不过也是看人的。此时桌上没有沏茶,他也未换闲时衣着,眉目淡然,别有一番心思。来客拂袖坐下,听素还真从容道:“阁下来寻劣者,不知所为何事?”
对方道:“一事相问。”
素还真微笑说:“先生既看得起劣者,不妨一说。”
那人道:“有一人,身负血海,以百姓为刍狗,已踏岔路,不知如何回头?”
素还真说:“有一人,多行歧途,为万民之寇雠,犹怀净土,是他真心相护。”
弁袭君一掀衣摆,颤声道:“那些过错全都交予我一个,一剑风徽无辜,不必受我牵连!”
“一剑风徽无辜,参与献祭的百姓何尝不无辜,如今劣者能救杜舞雩,那数万亡者的命又要向谁去讨?”素还真扶住他,目光扫视如电,非是逼问,却字字触心,沉痛之意已蕴在其中。
弁袭君惨然说:“我既有胆量来求你,就有以命相抵的觉悟。”
素还真摇头道:“我就算要你相抵,又有什么用?”
弁袭君无言,面容苍白,双肩轻颤。素还真凝视良久,漩涡眉下,一双眼如浩浩海流,容纳万物,倏忽似有悲悯。他叹息说:“……阁下重返善心,劣者乐见,带我去吧。”
弁袭君抬眸看他,似犹觉恍惚。他默然许久,眼神重凝,如心识终于回返,开口哑声道:“……多谢。”
“你可还愿我称呼你为圣裁者么?”素还真笑说。
弁袭君失笑,只是黯然摇头。对方已转身往山外而去,衣袂飒飒,背脊挺直若皎然玉树。
这个武林中人人称赏的贤者,身上已背负很多,却若从不会被压垮。能背起许多的人,似乎也很容易放下,只是有的事始终按在心底,怎样都无法卸去。
步香尘倚在幽梦楼外,翘首顾盼。看见素还真翩翩行来,顿时喜出望外,临水一照,仔细梳理头发,又露出最美丽的笑容,才亲昵迎上。
“好久不见,素贤人。”女大夫十分自然地往对方挨过去,似要温柔款款地倚到人胸口。素还真不动声色后退几步,清咳数声:“劣者重出时日未久,不曾抽空拜访,还望幽梦楼主莫要介意。”
“你还记得小女子,就已经很好了呀。”步香尘笑意缱绻。
素还真视线一扫,问:“不知杜壮士在何处?”
步香尘便拉住他的手,一路牵挽着往幽梦楼里行去,一边絮絮说道:“跟我来就是了,另外,还是别叫壮士的好……”
杜舞雩仍在室内养伤,屋外传来步香尘婉转嗓音,伴随另一道沉稳脚步,是素还真踏进门来,微微笑道:“杜侠士不知伤势如何。”
他先是微惊,试图坐起,一边在口中应道:“尚可。”
素还真视线略扫,心中已知底,便温声说:“阁下心口冰屑入血脉甚深,彻底融化需受一番苦楚,还望忍一忍。”
杜舞雩点头,慨然道:“烦请动手。”
素还真沉下气来,稳步上前,手指已按在他胸膛处。他一振衣袖,运转元功,从那白皙如玉的指尖浮出薄薄的雾一般紫色光芒,那光起初飘渺不定,如涣散的烟气,倏尔渐渐炽盛凝结,宛若一线明亮的深紫霞光,沿相接之处打入杜舞雩身躯。
屋外弁袭君疾步徘徊,几番欲进入皆被步香尘挡下。女大夫摇着扇子好整以暇道:“素贤人说莫要打扰,还望你平心静气稍作等待呢。”
弁袭君吐出一口气,略略定神,转眸望向远处山廓渺茫的烟云。
杜舞雩额角已透汗珠,那汗却是寒凉透骨。进入体内的九天紫火催动寒霜凝结之感更为强烈,他的心如同一块冰冻住的石头,包裹它的霜雪在渐渐融化,然后扑簌掉落的,都成了石上剥下的碎屑。
他双目紧闭,残存的冷气被不断逼出身体,甚至在眼睫上冻成了洁白的霜。但那些冰晶很快的开始融解,顺着眼廓细细淌下来,看去如泪痕一般。素还真运功片刻,杜舞雩浑身汗珠已由冷转暖,是九天紫火开始生效,他心头的血液如一脉解冻的河流,逐步升腾的温热压过了冰楼神箭残存的森寒,甚至渐渐鼓沸。
素还真撤了手,杜舞雩嘴唇惨白,然而当他吐气的时候,舒出的却是滚烫的白雾。
如此,大功告成。
杜舞雩睁开眼,在朦胧的雾气里看着对方,他低声道:“不胜感激。”
素还真摇头说:“劣者做事不爱做绝,能顺手帮忙,自然是乐意。”
杜舞雩面露惭色:“以前的事,我也需代弁袭君对你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