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痕姐在里面守着呢!稳婆来过了,只说夫人胎位不正,怕是要难产了;姐姐,不和你说了,我还要去烧水。”说完,便慌慌张张的跑掉了。
无衣听闻,心中烦忧,却还是强自镇定的说道:“绿萼,你替吾进去看看,三夫人到底如何了;看过了马上出来报吾,知道了吗?”(这里说明一下,男子是进不了内堂的产房的。)
“是,夫人。”绿萼领了命急匆匆的去了,他坐在外厅静静地等着消息;还未坐多久,便听见产房内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无伤...无伤,你在哪里啊?侬好痛啊,啊啊啊——”期间还夹杂着侍女们惊惶的叫喊:“夫人,您用力啊,用力——”
那声音不断的折磨着他,令他无处可逃,脸上身上都冒出了潮湿的虚汗;他心烦意乱,只好紧紧的攥住了手指。好在封光叫了一会,屋内很快就没声音了,紧接着绿萼便出来了,她神情急迫的回道:“夫人,不好了,三夫人羊水破了,胎儿却是卡在里面了,她疼得厉害,已经厥过去了。”
嗯——若是封光就此死去...那一刻,极纯澈极温柔的日光倒映在他的眼神里,竟是幻化成了极深沉极残酷的黑夜。
在那片徐徐展开的黑暗中,他却只看见了渺茫的微光;那些细细的光点迅速汇集起来,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殢无伤的样子。
谁的眉目飞扬,谁的唇线淡然,谁的微笑如同最清冷的白雪,刹那间就覆盖了整个黑暗,层层叠叠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
随后,那些冰雪消融,微光碎裂,殢无伤也像是雪影一般,渐渐地消失不见了。
不——他心里震颤得厉害,若是这样做了,只怕他和殢无伤之间,就真的再无一点情分可言了。
他不但不能让封光死去,必要时,还必须保住封光和其孩子的性命。尽管殢无伤对他还有诸多猜疑;尽管封光活着,他就不可能成为殢无伤心里的唯一;尽管他知道,从此之后,谁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谁欢颜不再,韶华易逝。
谁抛却流光管何年发成霜华,青丝竟如白雪;谁厌弃红尘浅笑时泪亦半行,红颜亦成枯骨。
可毕竟还有一点点自欺欺人的温暖,不是么?
原来爱一个人,不一定要他也爱你,也不一定要有回应;只要你抱着她,而我能看着你幸福,就够了。
“夫人,您怎么了?”他心中忧虑难解,浑然不觉绿萼已推了他好几下。
“无事。”他想了想,从衣带上解下了一个药囊说道:“绿萼,你素来伶俐,这个你先拿去,御医没来之前,一个时辰给三夫人喂一粒下去,先吊着她的命再说;等到御医来了之后,再按御医说的做,记住了吗?”
“夫人,可这药是给你养心用的,来之不易,若是待会你犯病了怎办?”
“无妨的,吾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今日吾已经吃了两粒了,料想应是无碍了。嗯——你去罢,总之先保住三夫人的命再说。”
“是,夫人,您先在这里坐着休息,奴婢去去就来。”绿萼便又风风火火的跑了。他在外厅里只坐了一会,便听见产房里又传来了三夫人那歇斯底里的呼喊声:“无伤...无伤,救救侬,侬好痛啊,侬不要生了,啊啊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管家终于带着御医姗姗来迟,两人见到他,忙躬身行了个礼;无衣也不多话,只微微一挥手,就让御医进去了。
他面色沉重,只对着管家淡淡说道:“今日发生之事你听闻了么?吾听三夫人的侍女在传,是吾的大丫鬟绊倒了三夫人,嗯——是哪个先起头这么乱说的?你知晓么?”
“大夫人,在下不知啊,在下若是知晓,还能由着这帮贱婢这么作践大夫人么?在下对大夫人一向是忠心耿耿,唯命是从的。”
“这么说,你并不知晓?嗯——芳枝可在你那里押着?你好生看管着,吾有话过会要亲自问她。”
“这——三夫人的侍女没把芳枝交给在下,在下估摸着,应该还在三夫人的院子里罢。”
嗯——许是院子里人手不够,暂且忙不过来。他略一思量,也就释然的说道:“总之此事吾已事先叮嘱过你了,另外,若是有人在府中乱说话,你知晓该怎么做的。”
“在下明白了,就不知——三夫人到底怎样了?”
“孩子还未生下来,前面绿萼来报过一次,说是难产。”
这——管家面有难色,似是发现了他不想深谈,便只是默不作声的伫立在一旁。无衣也不答言,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微黯的光芒落在,他如子夜般幽深的眼眸中,明明灭灭,若隐若现;身上的宽服袍袖随风清扬,一点点紫金暗纹从衣角隐隐露出,哀伤婉绝,缠绵刻骨,随后又被微风轻轻掩去了。
第20章夜芒(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又突然下起了大雨。秋日的雨丝连绵不断,空气阴冷潮湿,蕴含着一种焦躁不安的味道。
无衣再也坐不住了,便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已经过去了八个时辰,内堂还是一点信都没有。期间管家见情况不妙,已叫了他的侍女前来服侍;中午他心下难安,只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封光还在内堂生产,叫声却是越来越弱了;那一声声惨叫像是印在了他的心上,他面色凝重,却还是一刻不曾稍离的在外面守着。
与之相对的,窗外的雨却是越下越大,似是要倾覆整个天地般,混沌之中只听得到一味的雨声:沙沙沙沙。突然一道白光闪过,震耳欲聋的雷声似是在他的心口炸响,他倏然一惊,气息不稳的便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您没事吧?夫人,您快醒醒...”在绿萼等人惊惶的叫喊声中,他终于回过了神来;勉力的睁开了眼睛,就看到了绿萼焦急的面容。尽管胸口沉闷,他还是强打精神说道:“吾无事,三夫人怎样了?孩子生下来了么?”
“夫人,三夫人怕是不行了,已经开始大出血了;御医叫您拿个主意,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这——”无衣微一沉吟,随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你替吾去传话,叫御医尽量两个都要保住;若是实在不行,保大人,一定要留住她的命,记住了么?”
“夫人,奴婢记得了,夫人也别太忧心了,顾着自己的身子要紧。”绿萼说完,又匆匆忙忙的重回产房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