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流羽赶忙道歉,眼角却瞥见那人的一截青布袖子,绣着和灵羽袖口一模一样的花纹。仔细看来,这人的身高和灵羽也极为相似,只是脸上带了一只木雕的天狗面具,“呀!你怎么背着我偷偷买了东西?我也要买!”
面具中发出一声嗤笑。同样身着青衣的男子转身欲走,却被扯住了袖口:“喂!你去哪儿?钱袋还在你身上呢。”
流羽一面说着,一面不由分说地把这人拉到了摊子前,指着琳琅满目的鬼怪面具道:“你仔细瞅瞅,哪个好看?”
男人不吭声,只是低头瞅着流羽的眼睛,不再试图抽回自己的手。他此行来长安,一路上的艰难险阻九死一生暂且不提,日前在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忍辱负重,已经令他心生十分之厌倦。此时,望着他的一双美眸,虽然刁蛮任性,却明亮澄澈,和他之前见过的任何一双眼睛都不同,仿佛可以洗涤世间一切的污浊怒涛。
想来面纱之下,定然是个美人。
流羽见他不说话,以为灵羽是生气了,便好言哄道:“我方才不让你说话是故意气你的,别当真啊。”
然而青衣男子依然不肯开口。只因他人族官话说的不好,一旦开口就必然暴露了自己异族人的身份,不得不敛其声音。流羽被他一双湛黑的眸子盯着,隐约意识到有些不妙,心神似乎都被吸进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她轻咳一声,一甩手松开了男人的袖子,朗声道:“你既然不想说话就算了,乖乖交钱就好。”
男子忽然伸手,从货架上取下一只酒吞童子的面具。
“你喜欢这个?”流羽接过面具,暗忖幸好没给她挑那个吓死人的烛阴面具,看来灵羽也并非真的气到了。
男子点点头,把她拉进了一些,亲手为她戴上了面具。流羽的鼻尖抵着男人的胸膛,身边的路人来来去去,那双有力的臂膀却好似为她隔开了另一个的世界,挡住了外面的聒噪声,让她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一直以来,流羽都认定了灵羽便将是未来与自己结姻之人,因为灵羽对她的好无人能及。但此时面对带着天狗面具的男人,流羽忽然有了心跳加速的感觉,恍然便想起了人间画本上那些隽永的诗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只不过对于青衣男子而言,却是“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流羽摸了摸自己的面具,又摸了摸男人的天狗面具,喃喃道:“阿灵,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一样?”
男人握住她的手,沉默地摇了摇头。流羽反握住他的手,向人群外挤去:“走,我带你去放河灯好不好?放了河灯,你就不许再生我的气啦!”
她说的焦急,匆匆转过了头,想要掩盖住自己脸上喝醉了一般的绯红,却忘了自己脸上同样带着面具。但男人把她往后一拉,长臂一展搂住了她的肩头,把她整个人罩在了自己的怀里,不肯让路人碰到她的一丝衣角。
流羽被他拥着走了几步,方才回过神,红着脸道:“你今天果然不正常。”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喜欢你这个样子,比平日里男人多了。”
她虽然和灵羽自小一起长大,但两个人打打闹闹远比温情的时间多得多。更何况流羽刚满十五岁,还未到翼族人化身之日,尚且没有性别之分。平日里她和灵羽相处,也从不把灵羽当成男人看待。今日被灵羽揽了个满怀,整个人被他圈在手臂之中,方才恍然原来他已是如此高大强悍,当真是个可以依靠的男子,心下便多了几分盘算。
想来她的化身之日也近了。到时变向神灵许愿,成为一名女子,顺顺当当地和灵羽厮守一生,阿爹阿娘便可以放心了。
流羽清楚灵羽是喜欢她的,否则怎么能忍得了她那些故作骄纵的脾气呢?但现在,她偷偷抬头觑着天狗面具里的那双眼睛,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颤巍巍叫了一声:“阿灵?”
依然没有得到应答。流羽悲叹,果然,他是生气了吗?
两人走到河畔,千枝万树之上缀满了红笺纸,上面书有灯谜,树下的老伯脚下堆满了河灯和烛芯,想来了猜中了灯谜便可以换荷花灯来放。青衣男子伸手想要掏自己的荷包,却被流羽抓住了胳膊:“你等着,不用你花钱。”
她一面说着,一面去看那些坠在枝叶间的红笺纸。低处的许多绳结已经空了,显然是已经被猜中,流羽只能费力仰着头去看那些高处的灯谜,眯起眼睛逐字辨认:“纸糊的凤凰,打一个成语……插翅难飞,是插翅难飞!”
可惜那张红笺太高了,流羽伸长了手臂也够不到,只能央求身旁的男子道:“快,快把那张纸取下来!”
话音刚落,她忽感一双手落在了自己的腰间,紧接着脚下一轻,竟是被抱了起来!
“你……”流羽结舌,手抓住了那张红笺,却扯不动。
青衣男子也不曾料到如此轻易便可以高高抱起她,这蓝衣女子确实比寻常人轻了许多,好像根羽毛般落在他的掌心之中,轻盈而美丽。他也一时间忘了自己要隐藏声线,低声问道:“拿到了吗?”
流羽只觉这声音不太对,但耳边的吵嚷声实在太过喧闹,便只当是自己出现了错觉,一把扯下了红笺:“拿到了……你,快放我下来。”
青衣男子手臂一落,流羽扶着他的肩头,脚终于着了地。她低着头,隔着睫毛偷偷看了男子一眼,便拔腿跑到了卖河灯的老伯面前:“老人家您好,我猜中啦,是插翅难飞对不对?”
那老伯眯起眼睛,却不看红笺,竟是仰起头看了一眼那负手而立的青衣男子一眼,长叹一声:“是呀,正是插翅难飞这四个字。”
天狗面具之后,男子英武的眉皱了起来,隐约这老伯是意有所指。但流羽却听不出来,兴奋道:“那我是不是能和您换一盏灯了?”
老伯转眸又看向她,笑眯眯道:“小少爷聪慧可爱,我给你一盏,再送你一盏灯,可好?”
流羽道了谢,从他手中接过灯,分给了青衣男子一盏。两人向河岸走去,流羽留意到身边人仍频频回首看向那个卖河灯的老伯,不由笑道:“我看这位老人家眼神不太好。我明明是个女子,他却管我叫什么少爷?”
青衣男子指了指她酒吞童子的面具。流羽恍然,当即解下了面具,习以为常地塞到男子怀中:“可是我还穿着襦裙呢,可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子。”
河岸旁三三两两,跪着许多向祖先祈福、为亡人超度的普通百姓。青衣男子亦跪了下来,将灯送于河面之上,心中默然想着那些葬身于疆场同袍连衿,不知这人族的神灵是否也可以超度塞外战死的异族人?
而流羽却未有何人只得纪念。她自幼生长在和平富足之中,族长父母护的她周全,未曾经历过生离死别,最了不起的伤也不过是被蛇精咬了一口。此行来人族都城长安,不过是走马观花的一看,并不通晓盂兰盆节的习俗。她见众人双手合十,跪坐于河岸边许愿,面容虔诚真挚,只当他们是在许愿罢了,便也照猫画虎地跪下去,端端正正许了一个愿。
许过愿之后,流羽见身旁的青衣男子已经站起了身,便抓着他的袖口也站了起来,问道:“你许了什么愿,说来听听?”
青衣男子又摇了摇头,流羽不满道:“你还真打算一晚上不说话了呀?小气鬼。”她说着,眼睛提溜一转,又笑道,“那我告诉你我许了什么愿。你听了肯定开心,就会原谅我啦!”
她焦急地想要说出口,又怕被看轻了,胆怯地抓紧了青衣男子的手腕,仿佛想要握住他脉搏的跳动:“我……我告诉神灵,我喜欢你,请求神灵将来把我嫁给你,做你的妻子。你愿意吗?”
第三章药引
翌日,流羽苏醒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侍奉于榻前的只有一名随他从人族而来的小倌,名唤苏越,正背对着他掩面嘤嘤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