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医的好吗?”
“族长的大夫怕是无力回天了。”不知这位狼王对大妃还留有几分真情?蒙古大夫揣摩着圣意,试探道,“但若是能请来巫医族人,施以以目换目之术,还有几分希望。”
“以目换目?”牧铮冷笑一声,抬起头望着蒙古大夫,几乎把笔杆子攥碎了,“你还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人话吗?把你的眼睛换给姗儿,以偿你的擅权妄为之过,你可愿意?”
“回王上!”蒙古大夫一个激灵,慌忙叩拜,脑门砸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憋闷的重击声,“臣老眼昏花,脑子也糊涂了!老臣该死,老臣该死啊!”
牧铮将毛笔向下掷去。并不见使了多大力道,却把那蒙古大夫的头打偏了,墨汁在他干枯的皮肤上画了锋利的一笔:“医者仁心,你却如此残忍、如此昏聩,族中怕是再留你不得了。”
“王上……”
“但是有一件事你说对了。”牧铮打断他,挥了挥手,示意禁军护卫上前架住蒙古医生的双臂,“你年纪大了,这双眼睛就算留着也没人稀罕要,干脆就剜了吧。”
“王上!!王上饶命啊王上!”蒙古大夫连连惨叫,不停地看侍立在牧铮身侧的阉人。眼见着就要被拖出大殿了,蒙古大夫绝望地大喊道:“是大妃!是大妃指使我这么说的,让我去看望男妃的人是她,想要以目换目的人也是她啊!老臣无辜,老臣无辜!”
王座之上的牧铮却恍若未闻。他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阉人,轻描淡写道:“去告诉慎天司行刑吧。”
阉人赶忙领命,小碎步奔向了殿门外。忽听脑后狼王的声音再次响起,带了阴寒之意:“你若喜欢出入珊儿的永馨宫,不如去那里讨个差事做吧。”
“奴才不敢!”阉人一个激灵,惨叫着跪倒在了地上,涕泪长流。但他比那蒙古大夫聪明,知道牧铮就算再恼怒牧珊,也顾忌着她身后十八部落的兵马,断不会轻易和大妃翻脸。只有将功赎罪,方才是一条出路:“奴才什么也不知道,今日那蒙古大夫对男妃做了什么,奴才也一概没有看见!”
牧铮轻笑一声:“你这么伶俐,留在我身边当真是可惜了。”
那阉人眼珠子一转,叩首道:“奴才全听王上的安排。”
“便把你送给盛王爷吧。”牧铮一手扶膝,一手托腮,指尖轻轻敲着膝盖骨,“到了他的府邸后盯紧点儿。若让我从他那儿听到了什么不好的风声,今天那蒙古大夫的下场便是你最好的结局。”
阉人急忙叩首:“……是!谢王上恩典!奴才一定将功补过!”
“等慎天司行了刑,就把那个吃里扒外的大夫扔到戈壁滩上,由他自生自灭吧。”牧铮合上了竹简。他心绪一向平稳的很,待下有度惩罚分明,今日对那蒙古大夫的处置确实重了一些。
究竟是因为“以眼还眼”之说,还是因为他用那双老眼看见了男妃的脊背……牧铮暗暗攥紧了拳头,用力捶在桌案上。
他分明待那男宠没有几分真情,想来那人之所以愿意以性命相搏来救他,也不过是为了换取荣华富贵罢了。误打误撞,把那男宠给标记了,不过是源于蛊虫,源于那双眼睛,源于自己的心魔。
源于那个穿着水蓝色襦裙的女子。
“流羽……”牧铮对着空荡荡的大殿,轻声念出了他的名字。舌尖轻点上颚,气息吞吐,唇齿留香,人如其名般轻盈单薄。
左肩胛骨上忽然一阵灼烧般的痛楚,正是那狼族图腾的位置。牧铮皱起眉,死死摁住自己的肩膀,忽而想亲自去扒开流羽的衣服仔细看看那苍白瘦削的左肩上是否真的空无一物?为何会没有留下狼族图腾?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说服自己这种冲动不过是标记在作祟罢了。流羽有可能并非心甘情愿接受标记,但牧铮却清楚若非药引,他绝不可能标记一个低贱的男宠,哪怕他长着一双和那女子一模一样的眼睛。标记了流羽,反而成为对那盂兰盆节隽永一夜的亵渎。
不,流羽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亵渎。他凭什么长着一双美丽的眼睛?又用了什么勾魂摄魄的狐媚手段,试图替代那蓝衣女子的容貌?
于情,牧铮内心嫌恶至极,不愿意见他,白白腌臜了盂兰胜会的那轮月。
于理,牧铮亦不该见流羽。人族目前自顾不暇,他最为依仗的仍旧是牧珊所代表的十八部落。老狼王当年让他娶表妹牧珊为大妃,也是为了助她顺理成章地继承母族的遗产。
现在,牧珊瞎了一只眼睛,而他不可能为了牧珊去挖另一个人的眼,更何况巫医族人云游四方,居所不定。以牧铮对他这位表妹的了解,她对自己用情至深,哪怕下手的人是牧铮,牧珊多半也只会迁怒于流羽而已。
护得流羽性命,便是牧铮现在对他最大的仁慈了。
第八章折辱
“这是本宫新酿的桂花酒,”牧珊面覆黑纱,斜倚在贵妃榻上,姿态慵懒地指使着宫人将一坛坛泥封的罐子抬了上来,“众姐妹都来尝尝味道如何……哦,还有位弟弟。”说罢,故意看了流羽一眼,语气轻浮。
流羽端坐于自己的位置上,冷眼看着众人围着那水缸般大小的泥罐吹嘘拍马。他自己也会酿酒,当年在怀桑山上酿的桂花酒十里飘香,直勾的酒吞童子也曾醉死在他的酒罐中。现在牧珊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却学的不伦不类。泥封一拍开,他便闻见了酸涩之味,需知好酒并不是如此酿的。
来这凡间一年有余,流羽学会了忍耐,却还是没能学会附和。而牧珊有意要为难他,故道:“流羽,你不来尝尝,是看不起本宫酿的酒?”
流羽浓眉轻皱,从阉人手中取过一碗酒,仰头饮下。辛辣无比,酸涩异常,他低声赞道:“好酒。”
只可惜,这口不对心的表演太拙劣了。牧珊也知道这酒不好喝,她自己又不是没有舌头?但偏偏要为难流羽:“你既然喜欢,本宫便把这一坛酒都送给你了。”
另有其他嫔妃在一旁添油加醋道:“弟弟真是好口福啊!大妃酿的这酒,可不是人人都能喝到的!必是大妃她疼惜你从长安来,思念家乡,才把这酒全部赐给了你!”“是啊流羽,你还不赶快谢过大妃?”
胭脂水粉香糅合在一起,加之酒味,令人生厌。流羽微微欠了身体,并不肯向牧珊屈膝:“流羽谢……啊!”
牧珊向流羽身后的官宦使了个眼色,那阉人立刻一脚踢在流羽的膝窝上。当即流羽膝盖一软,便跪在了牧珊的脚下:“……谢,谢过大妃。”
牧珊满意地笑了:“无妨,本宫一向大方。只不过这酒既然赐予了你,又已经开了封,今日你可要好生把它都喝完了。”
流羽一怔,蓦然抬起头直视牧珊,驳道:“这一大缸酒若要一日内喝完,怕是醉也醉死了。大妃这是要致我于死地吗?”
“胡闹!竟敢凭空诬陷大妃!”立刻有旁的妃子跳了出来。她惶惶看了面纱后的大妃一眼,心下不忍,佯怒道:“来人!把这男妃拖下去,好好教教他规矩!”
若是流羽这样被带走了,兴许还能逃过一劫。但牧珊却制止了上前攥住流羽手臂的宫人,指了指酒缸:“流羽,你是嫌这酒太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