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离不开我是吗?”钟林杨站住。
许可愕然,回过头,怔愣地瞧着他,“我们才在一起待了,三天。”
“那你是想一辈子?”钟林杨垂下眼,揉了揉眉心,“OK,你说你一大活人,身上要死的病也没有,怎么会想和一个鬼在一块一辈子。你这种想法本身就很荒谬。”
许可更错愕了,“可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
真的喜欢你。许可默念这句话,念不出它的分量。
钟林杨却斩钉截铁地说:“你是真的自私。”他素来口齿伶俐,这次也不给许可任何喘气的机会:“我每天来这么一遍,你看着开心吗?反正我是很疼,我每天过下去,就在等跳下去的那一秒,或者还有在上面晃荡等死的几十分钟。好像我就没有别的意义。你和我一块等,也没有意义。所以我要和它说拜拜了。假如你把我留下来,久而久之,你也会产生愧疚,很大的那种,愧疚太大就会变成厌烦,我就成了你的拖累,更大的那种,别不承认。”
“还有你这两天是不是老觉得很累,时不时头特别疼?昨天晚上流了好多鼻血,我给弄干净了,你都不知道吧。”他又连珠炮似的说道,“你早晚要被我带死。”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许可想。可他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
“所以你的意思就是……不是非要留在这世上了。”他本想说“在我身边”。这话大概也无需问答。他之前又有怎样不切实际的想象呢?
“我本来就不该。”钟林杨眉头抖了抖,“我是被迫的。”
许可似乎是消化了一阵,忽地,他四处张望,“当初谁在底下,谁骂过你?谁一边骂你一边想**?”问得太急了,语速也太快,钟林杨还没反应过来这话里的意思,就见许可随地抄起块砖头,径直往一座平房前走,“哦对了有咱们英语老师吧,天天盯着你,动不动跟在我们后面回家……有他吗?有他吗?”
他已经走到平房跟前。这就是英语老师的家。柳城就只有这么点地方。
“有。”钟林杨跟在他身后,停在隔了一两米的地方。单字的回应也在发抖。
许可没有再多说什么,砖头拍在窗户上,玻璃碎成颗粒,碎得他满手血,他继续砸,屋里的尖叫已经开始了,妇人和孩子,还有一个男人的咒骂,许可根本不管,短短几下,那窗户稀里哗啦全碎,他就撑在窗沿把身子一带,灵巧地翻了进去。
哭喊和惨叫愈加刺耳了,女人和孩子缩在墙角,男人的挣扎和反击很快就停止,他被死死按在桌上,许可的砖头砸着他的脑门,接着砖头又被拍在一边,换成拳头,而钟林杨就在窗外目睹这场愤怒的殴打。
直到眼见着女人去拿菜刀,钟林杨才缓过神,以前他很怕这夫妻俩吗?他忘了。刚才他和许可是在争吵吗?他也忘了。他现在只想和许可一块打架。于是斗殴升级,怎么看怎么像是许可在开外挂,而他确实也在得意扬扬地笑,脸上被抓出了血道,笑得格外灿烂。
笑容是冲着钟林杨的。钟林杨垂着脸,整个人专心致志,没声没形的力气撞在中年男人的眼睛上。这双曾经天天在他身上扫动的眼睛。
许可心中蓦地警铃大作。他握着从“师母”手里抢来的菜刀,监护这一切,发现自己对钟林杨已经爱到不行,尽管他刚刚在想恨之类的事情。
耳边也是警铃大作。有邻居报了警,于是许可被带进了派出所,他妈妈的老单位。
钟林杨当然不用。许可一直梗着脖子,直勾勾往身后盯,他怕钟林杨趁机走掉,不过钟林杨没有,车门关闭前,挤进警车,坐在他的腿上,面对面地,勾住他的脖子。
“怎么回事儿啊小许?”许可老娘的老同事愁眉不展。
“怎么办啊,”钟林杨也愁眉不展,轻轻触摸许可的眼角,“我都不想说拜拜了。”
许可则闭上眼,对这两个人,他都是一言不发,只有睫毛在抚摸下轻轻颤抖。
活着可真疯狂。他想。
审问的时候许可倒是挺配合,“我恨他,我给我朋友报仇。”他说得一清二楚,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弄得关心他的民警同志也挺头疼,只能先把他拘留下来。
“我们在这儿一直坐着?”钟林杨陪着他。
“你真想走吗?”许可盘腿坐着,靠着凉飕飕的墙,盯自己的膝盖,“我不能走吗?”
“恨的人是打不完的,更别说杀,咱们不能当连环杀手。”钟林杨答非所问。
“道理你已经说了很多。也都很对。”许可的嗓子哑了,让人想起发炎的痛感,他又开始盯地面上那一小块街灯投来的灯光,“钟林杨,你痛苦,我知道。我也痛苦。你也知道。”
他发觉自己很少这么不含蓄。
“人鬼殊途啊。”钟林杨笑了,泡在暗淡的阴影里,他有光,让人觉得天上挡住月亮的黑云也倏然轻薄。
许可也笑,“要举聊斋的例子了?”
“我是想说,就算这样,我们也能给自己找找自由,现在这样,真他妈像狗,”钟林杨平和地说,“可惜的就是,我们的自由不是一样的。如果没有感觉你很想死,我就会一直在钟楼里困着,没想过出去。这一步的自由是你给我的。”
“但我不知道我出现了,这件事,给你了什么。它是好还是坏的。”钟林杨又道,“但是我很高兴,你没有怪我,我也没有怪你。我们……还互相喜欢,OK,我真的很高兴。”
许可长长地呼吸,他只觉得顷刻之间,自己的所有思绪都被这短短几句卷了进去。互相喜欢是件多么高兴的事啊。这几天算作什么?狗一样的日子?是很好的日子。是钟林杨赠送给他的,是额外的。也许可以说这本身就是一场过于隆重的道别。他四天前敢想吗?
“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就溜出去,你帮我从外面把门打开,”许可往前膝行两步,双手搂上钟林杨的肩膀,绷带干燥得让人发痒,他的眼皮在不自觉打架,“我们去看电影。”
“好啊。”钟林杨顺服地靠着他的颈子。
“你会瞬移,对不对?”许可又迷迷糊糊地问。
“……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