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如今,都已如同化为尘埃的石蛹一般,消散了。
「终於要结束了┅┅」太息公闭眼喃道。
独自又站了半晌,太息公最後一次深深看了眼数百年来,封印著她的痛苦与折辱的恶梦之处,才转过身,挺直腰杆,以著一贯的从容,优雅而行。
***
贪邪扶木包围的王宫,虽然明明是白昼,却昏暗得彷佛入夜。
黑色衣裙的宫女,忙碌的穿梭往来,在黑暗的王宫里点起了一根又一根的龙凤花烛。大红色的喜烛,在层层黑色的纱幔间交互辉映,构成了一幅诡谲的画面。
咒世主自昏迷的黑暗里苏醒,迎接他的却是更深沉的黑暗。
听见床榻上的声响,雪白的皓腕穿过黑纱,掀起了垂落至地的纱帐,坐在床沿的太息公,正冠束发,一身贵气逼人的黑色王服,全然不似亡国的模样。
对著眼前怪异的情况,咒世主心一凛,想撑坐起身,却浑身瘫软,四肢不听使唤;试图运功,但是气海竟是一片虚无。
「无需白费力气,先王的那一掌,原已毁去你八成的功力。吾又断了你所有的筋脉,如今的你,不过只是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废人。」
咒世主听得一震,怒喝∶「太息公!妳竟敢趁本座昏迷不醒之际谋逆!」
太息公轻拍了两下手,点头赞赏,「说得好,但是┅┅」太息公魅然一笑,「联合珥界主谋害雅狄王,又将此事栽赃到先王的身上,让先王不得已逃亡至苦境,终致魂断异乡,甚至还不放过的杀害先皇后。你,又有何面目来指责吾的不是?」
暗忖太息公敢明目张胆的如此做,恐怕此刻王宫已全是她的人马,此时再激怒太息公只是不智,不如先保住性命,再做打算。
咒世主心念一转,「本座一向待妳不薄。妳难道不记得了吗?」
「王数百年来施予吾的恩情,吾没齿难忘。」太息公蓦地语气一变,面露愤怒之色的厉声道∶「当年先王骤然被上天境之人以杀害雅狄王之罪为名带走,你仓促之中接任王位,佛狱的贵族多有不愿臣服者,是吾族誓死扶持,一次又一次平定了百馀年里的连绵不断的内战,为你的王位死伤无数!你为了拉拢吾的族人,假情假意待吾,立吾为妃,让吾甘心为你出生入死,但是你非但不曾顾念吾与吾族对你的情份,在吾胎象未稳之际,设局让凝渊凌辱於吾,更且让吾抱恙出战,几乎命丧战场之上!」
咒世主蹙紧双眉,极力想表现出心情的沉重,「妳丧子的心情,本座十分明白,那也是本座的孩子,本座焉能不心痛?凝渊那夜对妳做的事,本座一直深感愧疚,是本座教子无方┅┅」
「荒唐!」太息公冷冷哼笑,「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吾会相信你的虚言假语?凝渊自从丧母之後,出游在外已数年未归,却突然出现在王宫之内,不仅瞒过了宫人,甚至连你竟也一无所知,未免可笑!更何况王宫一向戒备森严,那夜吾受他百般折辱,若非你从中做梗,岂会无人察觉!可恨吾当时被恼恨遮掩双目,未能察觉你的狠心,反倒助你设局将百口莫辩的凝渊封印在石蛹之中,为你彻底湮灭了证据。」
原以为当年之事做得天衣无缝,却未料仍是露出了无法掩饰的破绽,咒世主虽然暗自惊心,却不放弃的继续试图打动太息公,「设计除去妳与本座的孩子,本座也非常心痛,但是本座也是不得已。本座的亡妻也是佛狱的贵族之女,族长见本座对妳宠爱至甚,深恐本座会不念父子情份,杀害凝渊,让妳的孩子成为佛狱下任之王,所以就将妳有孕之事通知凝渊。凝渊骤然回到佛狱,本座亦是大为震惊,本座曾试图安抚他,但是凝渊不能接受,本座别无它法┅┅」
「所以就放任他折辱吾,令吾无法保住胎儿,如此正好为你除去心腹大患。」太息公嗤了声笑,「历经百馀年的内战,大部份有异心的贵族都已被吾族讨平。凝渊之母一族的兵力早已尽归你的麾下,当时佛狱尚拥有强大兵力的贵族,就只剩吾族与干族,因为吾族为你付出太多,你不能光明正大的夺走吾族的兵权,便设下此计,借刀杀人,又挑起吾族与干族的战争,终於彻底将佛狱所有的异己兵力全部消灭。」
既然事情已无法遮掩,再试图说情只显得更加虚伪,咒世主索性沉下脸,「无论本座说些什麽,妳都觉得本座是在狡辩,既然如此,何不立刻动手?」咒世主话锋一转,尖锐的说∶「只是妳莫要忘了,今日妳背叛本座取得王位,它日妳亦将沦落至相同的下场!」
太息公蓦地沉默,半晌,才低低轻笑,「原来狂傲得不可一世的你,也会有如同丧家之犬的一日。」太息公叹了口气,「吾曾经敬重你,甚至抛弃尊严的迷恋你,也相信过你曾说过的情话,」太息公四顾了眼满室的龙凤花烛,黯然道∶「那年,你在众人之前封吾为明妃,吾在宫中第一次留宿的时候,整座王宫都被花烛照亮,就如同眼前一般。征战沙场多年,吾以为自己早已在杀戮里麻木得忘了感动,但是吾是真的┅┅想要好好当你的妃子,做你最得力的左右手┅┅却原来都是吾一厢情愿罢了。」
太息公微侧过脸,以绢帕轻按了按眼角,闭上眼调整因为心绪起伏而紊乱的气息,片刻後,才缓缓道∶「吾确实是愚昧,愚昧得将自己的尊严轻易的交出,任人践踏。」
「本座并非铁石,也知道妳对本座的心意┅┅」
「够了!」太息公揉了揉额角,敛整情绪,又恢复了漠然的神色,「吾早已认清事实,忍气吞声数百年,等的,就是这一刻。」太息公弯下身,修得精美的长指片轻滑过咒世主的脸,仿若情人的爱抚,吐出的每一字却冰冷至极,「吾确实想杀你,但是太轻易的杀了你,不足以弥平吾心中的怨恨。」
虽然力持镇定,但是咒世主仍暗自冒出了些许的冷汗,「虽然本座曾经骗过妳,但是本座对妳的宠信依然在所有人之上┅┅」
「是。」太息公扬起妖媚的一笑,「王待吾的好,吾点点滴滴记在心头,时刻都不敢忘记呵。」
扬手轻招了下,唤来一旁的宫女,太息公脸上依旧挂著惑人的媚笑,但是眼底却毫无笑意,「为了你┅┅即使厌恶男人,吾甘心做你床上的玩物,更费尽心思为你效忠献力,但是你却时刻顾忌著吾,不仅杀害吾的孩子,更狠毒的想断绝吾的子嗣,在吾流产而昏沉的那段时日,竟在吾的药汤中加药,让吾为此终生不能有孕。」
略顿了下话,拿起宫女递来的,装饰精美的匕首,太息公掩眸轻吻了下刀锋,「无论吾为你做了多少事,你永远都将吾当做一颗棋子。王对吾的厚爱,让吾真是受宠若惊,承当不起。」
「太息公┅┅」
不让咒世主有往下说的机会,太息公敛去笑容,「吾给过你机会,曾经冀望过你终有一日会真心待吾,但是吾等得累了也厌倦了。吾在你的眼底,永远是棋子,愤怒时发的工具,高兴时呼之即来,不悦时挥之即去。」轻抚著冰冷的匕首,太息公噙著一抹比刀锋更冷的微笑,「你一直以身为男人而骄傲,践踏吾的尊严来满足你可悲的自尊,你总是将你的发当做是宠幸,却不知取悦你的无数个夜晚,都让吾感到反胃与鄙弃。今日吾就断了你的孽物!」语罢手起刀落,瞬间血染床榻。
无视於咒世主痛至扭曲的五官,太息公将匕首丢给一旁的宫女,以长指略整了下发髻,面无表情的下令,「给吾杀了他!」
奉了太息公的命令,数名宫女端著太息公事前下令,以女人的贴身衣物缝制而成的绳索,走至床前。
太息公在床畔的椅上翩然落座,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轻啜了口热茶,对著痛得神情扭曲,努力想扼止呻吟却无法控制的低吼的咒世主,冷笑道∶「吾知道像你这种男人,即使是死,也想风光的战死沙场,以成全你的尊严,但是吾偏偏不让你遂愿。你一生都看不起女人,更视女人的贴身用品为低贱之物,今日吾就用你一生最瞧不起的女人之物送你一程!」
太息公语罢,已将绳索缠缚至咒世主颈上的数名宫女,同时用尽全力绞紧,曾经风光至极,不可一世的一代霸主,即使不情愿,亦无可奈何的魂断。
***
接获宫女传来咒世主已死的消息,玷芳姬立刻将早已拟好的诏令,交给宫人张贴至王都的王令亭之上。
『咒世主谋害先王,勾结珥界主合谋杀害雅狄王,为一己私利,陷佛狱人民於百年战火之中。幸而先王庇佑,让太息公察觉他的野心,咒世主今已伏诛,太息公接任为王。王今下令,佛狱对苦境中原的一切战事,即刻停止。』
佛狱多年来为了连年的征战,家破人亡的惨事层出不穷,为了对苦境之战,更强徵民兵,加重税赋,令百姓苦不堪言。止战令一出,顿时欢声雷动。
新王登基的礼钟沉沉叩响,与百姓兴奋庆祝的鞭炮声,震动王城。
在众人欢欣鼓舞的庆祝之下,王位转移可能引起的风波,彻底消失在喜庆的炮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