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谷总觉得哪里不对,长久以来的教养又告诉他不能不回答,“北海。”
“只是到北海吗?不再往前走一段吗?”
绿谷放松的脊背瞬间挺直,两臂的肌肉绷紧,甚至有些起鸡皮疙瘩。
他觉得有点被冒犯,于是气势变得与之前完全不同,说是故意给人施压也不为过。
他的性子总归不像以前那么软了。
“啊,对不起,我太冒昧了吧?”老板娘把找的银币放在零钱袋里,再抽出一条红绳系好,递给绿谷,笑容还是那样找不出破绽:“谢谢您对小店的照顾,一路顺风。”
绿谷出久又松懈下来,拿着钱袋往外走,步伐有些犹豫。他心里总觉得自己刚刚太刻薄了,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转过头来,把有些泛红的脸藏进帽子里,小声说:“也谢谢你的照顾。”
然后小跑着离开了小镇。
绿谷是没去过北海的,他只在书里翻到过。大陆上最宽阔的海域,矿物资源丰富,港口以西海峡分布众多,海盗横行;以东洋流交错,是人鱼的故乡。
他要去那里看看……就看看。
一路上要坐很久的马车,绿谷靠在车里,百无聊赖地和爱丽丝聊天。
“爱丽丝开心吗?我们马上要去看海了。”
“我还没看过海呢……”
小小的生物比绿谷兴奋得多,一会儿飞到窗外一会儿趴在绿谷的头顶,一双薄翼振得嗡嗡响。中午的时候太阳变得刺眼起来,爱丽丝就从背包里翻出水壶,然后用力提起来飞到绿谷面前。
“好了好了,我自己拿,你都飞不动了。”绿谷无奈地笑,拿过水壶轻轻抿了一口,用草梗沾了一点喂到爱丽丝嘴边。
绿谷其实喝不下水,也不止是喝水,他现在没心思干任何事。只是这样坐着,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想象。他听说北海是重建的重点区域,主城那边每天都会有人来巡视,会不会有那个人呢?应该要来的,他毕竟是王子。他又想那边的港口还有没有顺利开放,如果……如果等不到,他愿意去找。
回过神的时候绿谷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妥协了,他紧张地抠弄自己的手指,把指甲附近的倒刺撕下来,最后又忍不住含住食指关节啃咬着,那里已经被他咬破过好几次,新新旧旧的痂附在上面,绿谷却感觉不到疼。
他们在夜间抵达海湾,非常时期,海岸边灯火通明。
绿谷还是戴着帽子,他的心跳很快,说不来到底是期待还是害怕,人一旦有了希冀就会这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一边想象一边害怕想象。他甚至打好了腹稿——得体的、挑不出错的、可以把他浓烈的情绪好好掩藏起来的一句问候。
虽然最后还是没能在海边见到那个人。
“哦,少年要去哪里!”水手在海岸边就开始吆喝,“太晚了,你过来!跟着我们的船走!”
绿谷吓了一跳,刚准备拒绝就看见那个拖着络腮胡子的大叔已经准备上船。
“这里都一片狼藉了,没办法过夜的。上来!我们的船要把庆典需要的东西运过去,把你送到城门口!”
绿谷眨着眼睛,他总觉得信息量太大,有点反应不过来。
只是有些东西不需要反应。绿谷只听到庆典和城门,就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好。他小跑过去,上船之前又仰起头小声问了一句:“是到北城对吗?城门会放行的吧?”
粗犷的水手被他的问题逗笑了,“哈哈哈哈,仗已经打完了小伙子,没有哪里去不了的,来,上来!”
夜间的海是陆地上的宇宙,水波粼动时星河近在眼底。绿谷懵懂地上了船,轻柔的海风拂过额头才清醒过来,想到自己刚问了什么,他又开始不自在地抠弄手指。
绿谷出久仿佛听到心往下坠,“咚”的一声落入海中,沉闷的,无依的。他意识到自己的无可救药和迫不及待,意识到即使再经过多少苦难、再蹉跎多少时间,他都不会减少一分一毫对那个人的喜欢——这无可辩驳的事实。
02
绿谷出久整晚没睡,途径那片有名的人鱼湾的时候有些端不住,虽然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最后听到有人鱼在岸边唱歌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发出小声的惊叹。
他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藏得很好,没想到被船上值夜的水手看到,再次发出粗犷大气的笑声:“你这个小孩儿有意思,想看就看,没见过也正常。”
绿谷吓了一跳,赶紧回头不看了,他收紧自己的兜帽,“我是没看过!但是有人给我讲过……”
声音一开始还很大很有底气,后面又想到什么不该想的,绿谷不说话了。
水手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看天上的星星:“其实还真想不到,这几条航线这么快就能恢复。城里头那位殿下真不一般。”
绿谷听见自己吞咽口水时喉结滚动的声音,他问:“那位……那位王子殿下,你们觉得他好吗?”
这问题实在是幼稚又不得章法,没有谁会这样探讨王室的故事。但也许是绿谷出久语气里那满溢而出的殷切和求证太过自然了,那大叔一时竟也忘了出口嘲笑。
“啊……哦。这,这怎么说。是好的,当然是好的。”那水手收回了目光,似乎在思考措辞:“灾难捱过去了,现在连重建也井井有条……都是王子殿下的功劳。”
不能更明显的敬畏和小心翼翼,寡淡无味的夸奖和称赞。
只不过人类的某些心理绿谷出久是总也学不来的,他控制不住自己雀跃起来的心情,他想,大家都喜欢那个人,对王子而言大概是很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