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感薄唇微抿,很不优雅地啧了声,耐着性子将目前最紧要的本子看完后,丢了笔,重重地往后一躺,躺上柔软的椅背。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墙上吊挂的时钟透露了时间移动的痕迹。
他的视线越过杂乱的书桌,有些失神地望着落地窗外的那片白,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连心情都愉悦了起来。
又在想他了,那美丽的人。
在露城的那段日子,是他少数快乐记忆里,最美丽的一段。没有对立、没有利益关系,更没有烦人的交际应酬压力,纯粹是朋友之间的情谊,那样淡然而自在。在那人面前,他不用伪装自己,也不用小心翼翼斟酌字句。
面对那人,他是全然的放松与信任,这种轻松悠然的感觉,就如他们初见时一样,两人相望的那眼,单纯无心机的微笑,干净而洁白。
于是,自他们分别的那一刻起,他发现自己再也无法对那人放手了。他自私而强烈的希望,自己的世界里有那人的身影,即便这过程会有困难,他愿意挑战。
他知道自己与那人的世界有多大差距,若非一次次偶然的巧遇,他们根本不会有交集。
……也许,他们也是可以有很多交集的。
他的儿子鲸武由于身子体弱,年幼时就送入台北的荒城道馆习武,师承道馆馆主萧振岳。他那时还不认识箫中剑,只知道这位亚洲剑道名家萧馆主有个儿子名唤萧无人。
听闻萧馆主的儿子不想待在自家开的荒城道馆当剑道老师,也不想留在萧府当个受众人保护的大少爷。这位拥有自我梦想也勇于挑战困难的年轻人决定走出家门,从家人的羽翼之下飞离到外头闯荡,一面增加生活历练,一面传播荒城一派的剑道精神。
只是没想到,因为一个机缘,处于两条平行线的他们竟然相遇了,还因为一次次偶然的相逢而增加了两人的友好关系。他更没想到,这位自称箫中剑的俊美理发师其实是台中名闻遐迩的无疾道馆的授课老师,更是荒城道馆馆主萧震岳的儿子。
如果他在认识箫中剑之前,就知道箫中剑与萧无人是同一人,也许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WELCOME』发廊,他就会以银鍠朱武的身份自我介绍。他想,箫中剑会猜到银鍠鲸武与他的关系(毕竟银鍠这姓氏不多见),然后想到『银鍠朱武』这个名字在社会上的地位与象征,进而对他产生一层莫名的隔阂。
或许这种臆测很夸张,但事实就是如此。他看过太多,也经历太多。每个初见他的人只要听到『银鍠朱武』四字,便立刻联想到『异度企业总裁』这个巨大的头衔,接着,所谓的隔阂出现了。尽管那些人满脸的笑容,尽管有人诚心依旧,但那隔阂并不会消失,只要那巨大的头衔戴在他身上,异样的眼光就会落到他身上,尽管藏得再好。
直到他认识了箫中剑,古巷弄的惊鸿一瞥,那抹纯静澄澈的笑容吸引了他,一时间竟移不开眼。在他踏进发廊的瞬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会告诉那人他的本名,不管他是否早知道箫中剑与萧无人是否同一人,说直白些,他根本不在乎那笑靥的主人叫什么名字,他只知道,他想珍藏那抹笑,他只在乎那个人。
于是他为自己起了个名字:『朱闻苍日』,他以朱闻苍日的身份出现在箫中剑面前,他不希望箫中剑因他的本名对他产生隔阂,他害怕,也恐惧失去这样一位单纯没有利益关系的朋友。当『朱闻苍日』,他可以摆脱『银鍠朱武』的身份,放心地与箫中剑聊天,自在地与他人相处,他的平凡身份不会给人压力,也让自己轻松。
但是,他也知道这样的方法只是在逃避身为『银鍠朱武』的责任,他不可能成为永远的『朱闻苍日』,也不可能永远瞒着他人。终有一天,箫中剑会发现朱闻苍日是银鍠朱武,而那不可避免的隔阂一定会出现,就像他之前所经历的一样。
这样类似欺骗友人的行为,他不愿想象,也不敢想象。与其让箫中剑发现,不如他自己开口说明。
他会向箫中剑言明的,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沉重的思绪在他一个起身后,默默收藏到左心房的暗格里。他走到落地窗旁,柔和的阳光泼洒在身上,整个人都暖活了起来。他抱着胳臂斜倚着窗,视线向远处眺望。
今天晚上与箫中剑有个约会,但是他忙到现在都还没想出晚餐要在哪儿吃?是要吃高级料理呢?还是简单的家常菜?他不想要让箫中剑连吃饭时都感到拘束,还是到小餐馆用餐吧?
正举棋不定时,一阵巨大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接着隐约还听到门板撞回门框的嗡嗡震动。
他住的可是保全设备极度完善的高级公寓,若非是公寓住户或是拜访次数多到连管理员都以为是住户的话,一般的闲杂人等是不可能进得来的。而这种可以简单通过管理员的询问进入,甚至不用按电铃或敲门就直接闯进他公寓的只有两种人,一:小偷;二、亲戚。
很显然地,会弄出比瓦斯爆炸还响的破门声绝对不会是小偷,所以,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就属于后者『亲戚』这类了。
「小朱朱──」高分贝女音伴随着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响,像把斧头连续砍在朱武的脑门上,撞得他太阳穴隐隐生疼。
还来不及走出书房迎接,房门就砰地一声自动打开了……咳,被踹开了。
「你果然在家!伏婴师总算没骗我了!」朱闻挽月笑得开心又灿烂,一身粉色春装像只花蝴蝶转到银鍠朱武面前。
「挽月,在玄关就要脱鞋了。」低头看见那双要价不匪的华丽高跟鞋,他淡淡扫向门板低处,然后心痛地收回目光。以后决定不关门了,免得这扇门提早报销。
兀自沉浸在『我与兄长独处耶』的美好气氛的朱闻挽月压根没听到朱武的提点,更不会注意兄长眼底为门板痛心的情绪,她摆出大小姐的气势,很有魄力地指着朱武的鼻子:「今天我大发慈悲要煮午餐给你吃,你就满怀感激的接收吧!」
自动忽略那只很没气质的青葱指头,朱武低头看着化身高傲小辣椒的妹妹:「你要煮午餐?」他没听错吧?这位食衣住行育乐都需要专人打点的小妹竟然愿意踏进厨房为他洗手作羹汤?呃,用错比喻,洗手作羹汤好像是妻子做的事……等等!
朱武的眼睛突然瞪得老大,他惊恐地问:「你会煮午餐?」
「呀,小朱朱你好讨厌!」娇羞地往他手臂一拍,「你先忙~我煮好叫你!」很欢乐的自转一圈后转出书房。
朱武根本来不及纠正挽月那么寿的『小朱朱称呼』,他对着门外大喊:「我冰箱根本没东西,你要怎么煮?」这问句已经间接地接受由挽月担任今日的午餐大厨。
「放心啦,食材我都买来了!」厨房传来锅碗瓢盆的铿锵声以及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小朱朱~你不可以过来偷看唷~我会害羞的!」
正想走过去一探究竟的朱武立刻止了步伐,脊梁一阵恶寒,原来她这小妹也懂得害羞?「你自己小心点,别受伤了!」更别弄伤我的宝贝厨房啊──!
虽然被挽月『娇滴滴』地警告不准靠近厨房,他还是小心翼翼地从书房门口探出了半颗脑袋,悲愤地看着厨房里闪烁的刀光剑影。
三小时过后。
餐桌上,媲美满汉全席的五星级料理让某人的下巴差点撞到地板。
「这……你做的?」朱武扶着餐桌旁的椅子,表情就像听见伏婴师告诉他可以永远翘班那样吃惊错愕,咳嗯,他的意思是:怎么可能?!
这个曾经用沙拉脱洗米,连糖跟盐都傻傻分不清楚的天才小妹竟然做得出五星级料理?「挽月,你是买现成的吗?」糟糕,把心里话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