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余敏未必不忌惮诸位声势,所以不敢打草惊蛇,妄加牵连。若他当真敢与在座一搏,又何必留我等后患无穷?”
其余三人听他分解,端的是句句在理,便纷纷点头。那一直默然无话的明维德忽放下茶盏,抬眼道:
“那如此说来,余敏也不过赌一手,你我不敢横生枝节,实际外强中干,未必如世人所言。”
“正是……可惜他这一手赌大了,只怕要赔不起。”
玉山挑眉一笑,眼中带了几分狡黠邪气。他见秦澍不解,便又与他细细详说:“自余贵妃薨逝,余家已无靠山,最多不过仗着姻亲辜澈在京中横行。再加圣上不能决断,他自以为是浑水摸鱼。却不知,水都浑了,又怎辨那双手和那条鱼呢?”
满座闻言皆笑,那王大公子又把先前赵简所言与众人说了,以及袁光之事,个中推诿详情。道纵然一时改判不得,何远眼下也并无性命之忧,于是彼此都放下心来。而秦澍与明玉见他二人说完,便从身后书案上取下一叠稿纸,铺在众人眼前。
秦澍道:“我在京兆府有几位熟人,拿来了往年案宗,将与余家有关的悉数抄整出来,当真是开了眼了!”
玉山听罢,将那稿纸拈起,只见上书余家圈地围田,逼得几处家破人亡一事。再拈一张,只见是状告余家强征瑞凤捐,毒打良民一事。又拈一张,又言余仞闹市纵马,踏伤行人。最近一案,则是那卖花女悬梁自尽始末。
字字如血,触目惊心。
那叠稿纸足有半拃来高,写的是余家罪状,更是盛世末路。
玉山深吸一口,忽觉手上那几片薄纸重逾千斤,压得他良心不安。谁能知这满目烟花皇城,究竟有多少冤魂白骨,而这锦衣玉带,又究竟有多少人面禽兽?
那王大公子见他脸上刹那间血色尽褪,恐他忧思忧虑,忙拉过那琵琶伎的手来。玉山由他握着,将那些哭诉痛骂悉数按回桌面,葱白五指推到他眼前,长叹道:
“你自己看罢……”
秦澍与明玉见状,纷纷低下头去。那稿纸他们已看了许久,但越看越是苦痛,越看越是寒心。那王大公子只翻了半页,便气得浑身战战,一巴掌将茶碗也掀翻了,一叠声道“混账东西”。
那声音回响在空旷屋舍,竟激不起一丝涟漪,
死一般的沉寂。
他四人面面相觑,默默不言,过了近半炷香的时候。忽听梯云馆门外一阵脚步声碎,众人忙警醒过来,要开门去迎,却见永禄报说怀琴来访。
怀琴穿着一袭水灰绵袍,眉眼通红,人却极是精神。他几乎是瞪着眼睛与那王大公子说:
“进大爷,我晌午往大理寺见了我家公子一面,与他带了些衣物用度。我家公子已好些了,也振作许多。他听闻诸位高义,要我来带他道谢。”
言罢,一撩衣摆,跪地与那四人磕了三个响头。
众人见状,忙七手八脚的扶他起来。那怀琴却不由分说,执意要拜,挽着众人的手道:“怀琴身无长物,这条命都是我家公子给的。如今,我家公子与我说,他身在囹圄,不能向诸位报答。只能由我先行当牛做马,结草衔环。”
“言重了。”
那王大公子命他起身,因见他有情有义,舍生忘死,一时也是感慨良多。那秦澍听王进不言语,便忽然心中一动,问怀琴说:
“你可识字,会抄写?”
怀琴忙不迭点头,又道:“我本就是为我家公子抄书写帖的。”
秦澍闻言,露出个笑来,因对他说:
“我正有些陈年案卷要理,你不妨过来帮衬一二。”
怀琴闻言,道一声抬举,说话间,那好容易直起来的膝盖,便又要跪落下去。众人忙将他搀住了,却见他将那清秀眼角飞快的一揩,有些赧然的笑说:
“我家公子吩咐过了,不许我再落泪的。”
众人闻言,掌不住纷纷一笑,将他安排在梯云馆里,也好照顾些秦、明二人的起居。王进与玉山见两厢安定,便道一声告辞,转身回了琳琅阁。
路上,那王大公子对玉山说:
“从前子疏路过扬州,见一少年卖身葬父,被当地恶霸强拖上车去。他一时血热,伸手救下了,后来又教他读书写字,抚琴作诗——而那少年便是怀琴。先前你也见着了,子疏被拿进大理寺问话时,他悲得无可不可,几欲轻生而去。却因着子疏一句话,强捺下许多悲伤,横一条心报恩还命,也是人间至情至性。”
玉山闻言,默了半晌,忽扭头盯着王进,眼珠不错道:
“那像我这般,连救命之恩也无,却能为你刀山火海,面不改色的……又该叫甚么?”
“这能一样么?”
那王大公子挑眉反问,又执起他的手道:
“人说心如磐石,我却觉,似乎可以心如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我笔下的攻君好像都可以去出版情话大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