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连红玉姐姐都得了个没脸呢”,钟意眉心微蹙,忧虑起了自己今日的运道。
钟意的糟糕运气似乎持续得有点久,平日里三五句话请完安就能出来的人,今早却不知道怎么的,两盏茶了紧闭的房门都还没有动静,就在钟意在花厅里等得彻底坐不下去,打着上官房的名号出来透口气看看情况时,承恩侯夫人那紧闭的房门终于被人拉开了。
承恩侯世子骆琲板着脸出得门来,立在拐角处微微喘了口气,略抬眼,便撞上了双惊惶失措的眸子。
骆琲微微愣,下意识地缓和了自己略带阴郁神色,温和地与钟意招呼道:“钟表妹过来了?母亲还在房里呢。”
他风姿卓然,气度绝佳,即使是面色不郁、心有怅然时,面对钟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外人,也依然能保持着自己良好的风度教养,很快便调整了语气神色。待人接物,如三月春风,徐徐吹来,让人观之心旷神怡,体之神情泰然。
钟意福身行礼,声如蚊呐地唤了声表哥,心却不由叹服,洛阳第美男子之名,诚不欺我。
就是不看他那张“色如晓春之花”的脸,单论这份君子如玉的温泽气度,那不笑也自带三分缱绻缠绵的脉脉音调,也无怪乎林氏会把府里的丫鬟小姐们防得那么死了。
骆琲微微颔首,并没有多在意的样子,略微捋了捋袖子,调整了脸上的神色就转身要走了。
“表哥今日是要送郡主去小北山那边么?”钟意稍稍提高了声音,睁大了眼睛试探道,“静安师太年前托我抄了本《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本是与师太商议了今日拿过去供上的,不成想,不成想......”
骆琲微微怔,明白了钟意的未尽之语。
——小北山本身只是座算不得多出奇的小山,但山上有座公主庙,历代裴庄皇室出家的公主都在那里修行,久而久之,连带着小北山块成了处皇家山林。
平日里还好,如今三月三上巳节前后,无论是世家贵女还是平民百姓,只要家里有个未出阁的女儿的,都想去公主庙里拜拜祈姻缘,小北山承接有限,早早地便封了山,不经预定根本进不得,更何况今年还赶在了春闱放榜之前,祈姻缘和求前程的凑到了起,那公主庙就更难进了。
承恩侯府如今都隐隐被排挤到权利心之外了,钟意这么个孤苦伶仃来侯府投亲的外孙女,怕是连山门都摸不进去的。
骆琲想明白了,心不觉便多了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自嘲,微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淡淡道:“我倒确实与小北山那里预定过了,表妹若是要去,报我的名字就是。”
“表哥不过去了么?”钟意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然后俏脸红,垂下头低低地找补道,“我只是想着如果顺路的话,表哥不能捎我程么?当然,若是郡主在不方便的话......”
——承恩侯府里没有嫡支的小姐,也是为此,林氏才千里迢迢、大海捞针般找了群沾亲带故的次品来。骆琲个男人家,家既无姐妹,自然轮不到在三月三的时候去抢小北山的额定,既然定了,那自当是为了佳蕙郡主。
而据钟意所知,佳蕙郡主性情活泼,落落大方,是个爱闹爱笑的热闹性子,钟意提出同去,是出于她对佳蕙郡主为数不多的了解里,觉得那应当不是个嫌弃热闹的人,才敢有此言的。
换言之,钟意怀着壮士断腕的孤勇来主动“偶遇”上骆琲,冒着被舅母林氏发现后大发雷霆、立马将她打包送入定西侯府的风险,来借着骆琲这个洛阳第美男子与佳蕙郡主搭个话的。
“你说郡主?”骆琲微微顿,然后摇了摇头,脚步不停地向远处走去,遥遥的,也只有那么句带着淡淡自嘲意味的话传了回来,“她倒确实要去,不过方便不方便我就不知道了......我不随她起去。”
钟意听得怔,不随佳蕙郡主起去?这又是什么意思?月前不是还听小葛她们闲聊,说是林氏拖了骆太后所出的康敏公主出面,请来佳蕙郡主起,由骆琲护送着在三月三那天去公主庙祈福的么?
这是林氏早个月便开始嘀咕着的事情了,若是佳蕙郡主没有同意,也该是早便拒绝了的啊?没道理到了三月三这天,骆琲连小北山都定好了,临到头来,又说“不起”了的吧?
难道这就是今早林氏房门紧闭,母子俩在里面长谈了那么久的事情?
钟意在心里琢磨着,以骆家对燕亲王府的巴结程度,骆琲就再是“洛阳第美男子”,也当是没有敢直接放佳蕙郡主鸽子的胆量的,所以,所谓的“我不随她起去”,是指骆琲被佳蕙郡主给排斥在外了?
钟意心里隐隐开始着急了,如此来,自己今天若是个人过去,想在小北山不动声色地“偶遇”燕亲王世子的几率就又大大降低了......可若是不能在今天设法与燕亲王府扯上关系,难道真等着定西侯府顶小轿,把自己抬给定西侯世子那个虐待癖,做他那不知道第多少房的小妾么?
钟意这边正是慌着神,林氏身边的大丫鬟红玉已经面色不善地走了过来,草草地向钟意行了个礼,冷冷地瞪着她,满是不屑道:“五姑娘,夫人正让人到处找您呢,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啊。”
面对旁人的轻视不屑,钟意轻轻地吸了口气,却是突然稳下了心神。
再没有什么能比前世更糟的情况了,还没有到最后的绝境呢,没什么可怕的。
钟意温柔软糯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望着红玉,怯怯道:“方才在花厅喝多了茶水,累得舅母忧心了,这就过去。”
堂屋森森,香烟袅袅,钟意进门便乖巧地跪在了承恩侯夫人林氏腿边,拿了仆妇递过来的小锤轻柔地给林氏锤着腿,嗓音又甜又软地糯糯道:“舅母安好,阿意来给您请安了。”
虽然还是如同以往般乖乖巧巧的姿态,但总感觉,比往日更多了分什么东西,似乎更引人注意、也更投人眼缘了些,林氏不由多看了钟意两眼,视线在钟意的发梢鬓角,配饰衣裙上稍稍停留了片刻,又想到丫鬟们方才报来的钟意与骆琲在拐角处的对话......
林氏眯了眯眼睛,轻柔地捏住钟意的双手,放在眼皮下含笑审视了片刻,然后把扔开,举起茶盏,语双关地讥讽道:“五丫头如今是长大了,舅母都快要留不住你了啊。”
钟意即使被林氏拂开了也没有半分的懊恼,依然端端正正地跪着,垂着头乖巧软糯道:“舅母大恩大德,带阿意出那苦海,是阿意穷尽生都还不清的。”
——拜前世在赵府大夫人手下讨生活所赐,钟意对林氏这种与赵府大夫人般掌控欲极强的当家主母的心思把握的还算准确,她如此柔顺服帖地垂头跪着,能让林氏拥有种可以完全支配她的美好感觉,果不其然,钟意低低诉完忠心后,林氏的神色不由略温和了些。
但也仅止如此了。
“好阿意,舅母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林氏温柔地抬起钟意的下巴,望着钟意那张我见犹怜的巴掌小脸,林氏眼里不自觉地闪过抹惋惜之色,但仍还是冷着心缓缓道,“定西侯世子毛病虽多,但也是个知怜香惜玉。”
“你如此模样,又是他亲自来开口向我求的,只要你乖巧听话,是个男人都不会忍心对你做什么的......待你表哥领了洛阳卫指挥佥事后,舅母定会上定西侯府向你当面道谢的。”
钟意轻轻地吸了口气,知道林氏这话是在敲打她不要痴心妄想,生出什么胆敢违逆她的心思。
切的安排,林氏早已定好,且容不得钟意说半个“不”字。
“能为舅母分忧,是阿意的福气,”钟意苍白着脸缓缓道,“只是有事,阿意思来想去,还是该禀明了舅母的好。”
钟意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块汗巾帕子来,那帕子蚕丝勾制,缀了绸缎,摸起来顺滑无比,远远望去,就如汪泛着粼粼波光湖水,绝非普通人家可有。
当然,最让林氏下子看直了眼的,是其上缀的明黄缎子,和其尾随绣的个“燕”字。
因为林氏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两个人可能拥有这块汗巾帕子。
个是如今已经远赴宣同府,继续镇守边关的燕平王本人,再个,就是自去年年底在宫里团年后便留在洛阳城的燕平王世子了。
能落到钟意这么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手里的,自然不大可能是远在宣同府的燕平王了。
林氏的心尖微微颤了颤,猛然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惊喜,在短暂地被那层喜悦冲破理智后,林氏清了清嗓子,重新稳定了心神,端庄严肃地质问钟意道:“阿意,这帕子是你从哪里得的?”
汗巾帕子可是贴身之物,古来有定情之意,林氏虽然对钟意的美貌向很有信心,但钟意直活动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林氏可以很果决地肯定,那燕平王世子与钟意可是连半句话都没说过的,不然林氏又怎么忍心把手里这朵养得最好的牡丹花送给定西侯世子那蛮牛糟蹋呢?
可既是如此,燕平王世子怎么可能上来就送给钟意什么定情的东西?
但以钟意往常循规蹈矩、小心翼翼的作态,林氏又很难去怀疑这汗巾帕子是钟意伪制的......当然,这里面也有林氏心里清楚这帕子绝非般人可以伪制出来的缘故。
“半年前,长宁侯府的太夫人过寿时,阿意时不察,在侯府后院里崴了脚......”钟意低着头,羞答答道,“世子殿下其时恐是看阿意难堪,这才递了帕子给阿意解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