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不大,柳家可以算作远近数一数二的富豪。
柳家在当地原本并非什么有势力的人家,到了他们这代尤其人丁凋敝,不得不外出谋生。
直到前些年当家柳元忠在外地经营生意发了笔横财,才终于举家迁回了故地,用银子捐了个闲职,修缮了破败的柳府,才重新兴旺起来。
柳员外的子女也十分争气,长子在京城为官,次子承了在外地的家业,生意依旧红火。唯一的千金出落得标致可人,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上门提亲的媒人几乎要将门槛踏破。
这本该是阖家欢喜的故事,柳员外已经年过半百,只待将柳小姐的婚事定下,便能安心颐养天年。却没料到,便是从几个月前开始,府中渐渐出了怪事。
先出事的是柳小姐的贴身丫鬟,失踪几日后被发现溺亡在柳府后花园的池塘中。不久后又有位得力的管家外出办事被受惊的马踢中心口,不消多日竟不治身亡。到此为止人们也只是感叹流年不利,种种巧合,并未疑心过是鬼怪作祟。
直至如花似玉的柳小姐不声不响自缢在闺房中,死状凄惨,关于柳府中有厉鬼害命的传闻才像包不住的火,一口气烧了起来。
而纠缠柳府的噩运并未就此停歇,还未来得及回家为妹妹奔丧,原本在朝中一直春风得意的柳大人便因私吞赈灾款目被革职下狱,刚受了丧女之痛的柳员外在这锥心的打击下彻底一病不起。
他们回房后,陆少临将方才套来的话复述得活灵活现,从那丫鬟溺毙时被泡得发胀的身体到柳小姐七窍流血的死状。眉目间神色生动,仿佛曾经身临其境似的。
燕宇见多识广,自然不会被他这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吓住,起身掩了窗子,回头直白道:“你不想去?”
陆少临见自己玩的小把戏被识破,也坦然应道:“嗯。不想你去。”
他不是不信燕宇降妖除魔的本事,然而这人毕竟伤口初愈,又以血肉之躯养鬼,消耗着实不小。燕宇师门所在之地距此处仍隔着千山万水,思及日后损耗,陆少临实在不愿他多管闲事。虽然他深知,对于眼前人来说,这并非闲事。
燕宇知道陆少临在顾及自己,沉吟间正想开口让他放心,只见原本神情复杂的人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勾起一抹笑。
两世相识,陆少临自然了解燕宇的性子。冷冰冰的外表下,掩着的是一颗质直而好义的心。虽然拦不住,却也并非无可奈何。
唇边的笑依旧漫不经心,凌厉的眼神却气势迫人。恍然间,仿佛又是百年前那个英气勃勃的少镖头。
“燕兄既是决心要去,陆某定然奉陪。”
“这趟镖,陆某接了。”
“也让这厉鬼见识一下,失传多年的崩云刀法,可不光是能伤人的。”
第十五章十五、
出发的日子定在明日。
白日将尽,燕宇赶在天黑前出门买些除鬼需要的材料。陆少临赖在身后也想跟去,却被他强行留在房里休憩。
燕宇收了那些符纸朱砂回来,推开门,只见屋内空荡荡的,哪还有那个风流的身影。他快步迈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一个时辰前还被自己摁在锦缎里睁着对不安分的眼珠转来转去的人,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道士只觉得胸口一滞,仿佛瞬时压有千斤之重。幸而他性子沉稳,眼下虽是着急,却不至方寸大乱,而是强自镇定心神,阖眸搜寻起艳鬼的气息。
不消片刻,淡漠的眼倏忽睁开,再不见担忧之色,倒是蹙起的眉头带了几分冷淡的怒意。燕宇径直打开房间深处的木柜,从包袱里抽出那柄幽寒的宝剑,刻着精细纹路的剑鞘静静躺在他手心。
半晌,见对方毫无动静,薄唇开口便不由得提了声调。
“还不出来!要胡闹到几时!”
换作平日,陆少临若是见燕宇生气,定然是要温言软语哄着。哪怕明知对方不吃这套,也会笑着脸给道爷赔小心。他倒不是怕燕宇生气,而是怕那人像蚌壳般紧闭的心房,好不容易向自己张开一丝缝,又因什么差池再次合拢。
可今天那躲在剑鞘里不肯出来的人似乎早有防备。鬼的声音从泛着阴气的剑鞘里飘出来,摇摇晃晃的。
“不行。”
男子成熟的声线带着明显故作矫情的委屈,尾音被刻意拖得又长又勾人,显得有些古怪可笑。
“我要是出来,燕兄肯定又要强逼我……”
燕宇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方才慌乱间寻不到人的一腔怒意登时散了,不由得也陪这不正经的家伙演起戏来。
“强逼你做甚?”
“渡气!……啊,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又要阴阳合和……那我的清白……”
“唉,不过我说,燕兄你还是把那个控制人的厉害手段收了吧,跟一个木头桩子共赴巫山也没什么意思不是……”
唯恐无法激怒道士似的,藏在剑鞘里的那个声音又不知死活地越扯越远。然而话到这里,燕宇便也明白了对方又是在为自己着想,因而才百般逃避。
把陆少临那些轻佻的句子全当作耳旁风,他沉吟片刻,轻声道,“不会。不迫你。”
“……真、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