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屋内走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
宋雨看着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亲抱起她,脸上难得露出了慈爱的笑。
他看着地上那副丑陋的画,问他,“这个叔叔对你好吗?”
“当然啦。”宋雨说得井井有条,“我不开心的时候,叔叔会一直陪着我,逗我笑。他会带着我摘石榴,捉蝴蝶……”
彼时她并不知道,在她愉快地说着这些时候,父亲已然起了沙星。
佛牙在一旁看得直跳脚,“都这时候了,她怎么还在说这些!”
梁星野却极其冷静地分析起了这件事,“宋雨之所以虚构出这个人物,实际上是因为她的父亲常年在外,她所幻象出的这些,都源自于她对父爱的缺失。她说的每一句话,摘石榴,捉蛐蛐,都是小时候父亲曾经带她做过的事情,这件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谁对谁错,所有人都有错。”
纪燃看着他,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个人,总能轻而易举地看清事情的走向,他很细心,这种细心无处不在。
梁星野缓了缓,继续道:“如果非要追究的话,所有人都有错。宋雨的母亲错在她的高傲,她的脾气,她的秉性。她出自鲤鱼乡123,读过书,认识字,与世俗女子不同,很多事情都不屑去解释,她执拗,也有脾气。宋雨的父亲错在他自卑,从始至终都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配不上这么好的妻子,他的心智不够坚定,也许他确实不是个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努力过,但是事与愿违。至于宋雨……她所说的每一句谎言,都取决于父母先前的铺垫。你不能说她是十恶不赦,父亲出门在外,母亲忙于生意,追根究底,她只是缺失父爱母爱,成为了一个与谎言为伴的孩子。”
第71章树妖
其实对于这件事情的结局,他们早已做了准备。
可当他们看到那最后一幕的时候,依旧你觉得无比地残忍。
宋雨的父亲从屋内取来了满满一袋的茶树种子,她剔开了她的后背,将所有的种子灌了进去。
任凭宋雨躺在地上如何挣扎,哭闹,求饶,那个男人都无动于衷。
“反正……你只是个野种……”
宋雨的惨叫声,永远留在了这个肮脏,恐怖的院落里。
母亲的尸骨未寒,她便因为疼痛而昏了过去。
日暮下,宋雨的父亲一针一线,在她的脊背上,缝出了一道爬虫一般的丑陋伤口。
绝望,彻头彻尾的绝望。
宋雨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发现自己趴在一个巨大的土坑里,父亲就站在土坑外,冷眼看着他,一铲接着一铲,将她活生生地埋葬。
“阿爹,不要……我会听话的,我再也不调皮了……”她求饶毫无作用,可她除了求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直不断地喊下去,直到喉咙沙哑,声嘶力竭,唇齿间都是血腥味。
窒息,红色的瞳孔,爬虫在她的躯体上攀爬,蛐蛐在耳边歌唱。
她被困在地底,即便死后,灵魂也依旧受尽折磨。有了怨气滋养,终于……在她的脊背上,那么多茶树种子里,有一颗,冲破了皮肉,在她的骨血里,发芽,抽枝,茁壮生长。
从此,她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树痛的时候,她也会痛。
她与茶树相伴百年,沧海桑田,腐肉化为枯骨,怨,怎么能不怨?
她的心智在不断成长,她恨透了周遭的这一切,痛苦源源不断地注入她那无法安息的灵魂,终于,她化为了杀人的厉鬼。
“不对。”佛牙适时地提出了异议,“这棵树这些年一直安守本分,我从未听说过岭南有茶树杀人的传闻。”
纪燃叹了口气,“后来她遇到了一个以痛苦为食的男人,是那个男人安抚了她,每年春天,那个男人都会来到这里,吃掉她的一部分痛苦,那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所有的幻觉,像退潮时的海水一般,在他们的脑海里后退消失,化为乌有。
天还是灰的,雪还在下,只不过……所有的雪花都变成了黑色。
像是烈火焚烧后残留的灰烬,不能用手碰,摸一下,都是滚烫的。
宋雨依旧是满脸皱褶的苍老模样,她伸手摸了摸树上的那道刻痕,眼中流下了泪水。她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了,在与树的成长中,她的心智逐渐健全起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幻想与谎言,给这个家带来了多大的灾难。
越是自责,越是痛苦。
现在,纪燃终于知道了,先前他在与树沟通时,仿佛走入了一个迷宫,迷宫是一棵树的形状,当时他在出口处回首时,看的树根处蜷成一团的奇怪东西,就是宋雨的尸体。
这么多年,她已经和树合为一体,成了这棵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若是想将她的尸骨挖出来,就必定要掘出百年茶树层层叠叠的错乱根脉,被掘了根的树,即便是再种下去,也活不了。
老妪还在哭,不停地哭。
那些记忆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她无比怀念春天那个一无所知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