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道:“承蒙陆公子慷慨相助,罗娘才能从那烟花柳巷脱身,在此守着一点亡夫薄产。若非公子不让那些地痞流氓欺我,这些年我如何能独自活下去?道谢之事切莫再提,陆公子且在我这里安心住下,要什么尽管与罗娘提。”
这话一出,荆棘挑了挑眉,心道这回倒是冤枉那陆少临了。
他也不是扭捏之人,罗娘一走,他便对陆少临道:“看不出来,你小子倒还做过不少好事。”
陆少临受宠若惊,险些结巴起来:“举……举手之劳。”过了会,他又郑重其事地对着谷月轩还有荆棘抱了抱拳,道:“少临还未正式谢过两位大侠救命之恩。荆大侠,我之前说了点混账话,你要是真气,不,不如……打我一顿?”
这说法倒还有点江湖男儿能屈能伸的骨气,荆棘对这公子哥的印象又好了几分,道:“成,改天找你过过招。”
他那语气冷飕飕的,一边说还一边摸了摸悬在腰间的刀剑,吓得陆少临又默默挪开了小半步,就怕他一时兴起当场拔刀。
谷月轩却知荆棘是对陆少临印象大为好转,心里也松了口气,对陆少临道:“眼下陆少镖头有何打算?”
陆少临思忖道:“名册之事我是真一头雾水,不过我更加肯定的是,爹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不打招呼就扔在家里,那群缇骑就算把金风镖局翻个底朝天,也不会找得到想要的东西。”
谷月轩皱眉道:“缇骑若是无法在镖局找到名册,一定还是会来找少镖头你。”
陆少临苦笑了声,道:“就算我说名册不在我身上,除了你们还有谁信?连我都忍不住猜,我爹是不是真跟我交代了什么话,而我没听出弦外之音。不管怎样,我都是那被人盯上的鱼肉了,想着来提刀砍我的还都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一旁站着的荆棘突然说道:“想动你这鱼,得先问过老子的刀。”
真被当成鱼的陆少临只觉得颈项一寒,没觉得宽慰多少,反倒缩了缩脖子。
谷月轩亦笑道:“少镖头莫太忧虑,我与师弟既然答应了老镖头,要护你一路去洛阳寻人,便一定说到做到。”
陆少临面露感激,又接连到了好几声谢,才回房歇下。
这间宅院不大,正好能腾出两间客房,陆少临一间,荆棘便只好与谷月轩同住。
床只有一张,谷月轩还没开口,荆棘就自顾自往地上一躺。
谷月轩立在床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略带犹豫地开口:“阿棘……”
荆棘双手撑着后脑,瞥他一眼,道:“你还不赶紧睡?病怏怏的,就这么上路的话,我可不得累死。”
谷月轩只得在床上坐下,才想说自己没事,又忍不住闷声咳嗽起来。
荆棘从地上翻身坐起,端详了下谷月轩脸色,道:“衣服,脱了。”
谷月轩一愣,抬头道:“啊?”
荆棘盯着他苍白的脸颊上咳出来的微红,有理有据道:“衣服都湿了,还穿着干嘛?”
谷月轩恍然醒悟,心道自己多想,低头笑了笑,开始解自己身上衣袍。
解开湿透了的外袍,见荆棘还盯着他,一副不罢休的模样,他只好继续把内衫也解了下来,放到一边烛火能烤到的地方。
荆棘一直站着,直到看着他在床上躺下,身上里三层外三层裹好了被褥,才重新靠墙坐下。
过了一会,谷月轩意识已有些模糊了,却听到边上那人自言自语般低语了声:“未明那臭小子,这些年也不知怎么医你的……啧。”
他听到这句话,胸口与眉间一阵疏朗,忍不住低低地笑了。
第六章六、
荆棘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虽然还睡在地上,身上却盖了一床薄被,脖颈底下还给人塞了个枕头。他手肘一撑坐起来,朝床的方向望去,见谷月轩还在,桌上晾着的衣物倒是没了,应当是那人半夜起来穿了衣服又顺带着给他盖了被子。
那家伙果然还是那家伙,几百年不变的死正经和自顾不暇还惦记着别人的德行。他忍不住在心底啧了声,起身走到床前,盯着谷月轩的背影,好一会没出声。
荆棘昨天不是没看见,那人身上又多了好几处以前没见过的伤,深深浅浅,新旧交叠。这会就算穿上了衣服,又好好盖着几重被褥,床上侧躺着的人看起来还是单薄得紧,比他记忆里的模样瘦了好些。
这些年,他忍着没回头看的时候,到底发生了多少事?能把好好的一副身体糟蹋成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那家伙也是能耐。
心底那点烦闷又涌了上来,牵扯着胸口,好像长了个根戳哪哪疼的倒刺。荆棘不知为何生起了气。只是那股气,却不知是对谷月轩,对东方未明,还是对自己。
他把手里的被子盖回了谷月轩身上,一转身就出了房间。
这会天边不过晨曦微露,陆少临房里也还没动静,大约是还没醒。荆棘没打招呼,自顾自跃出了院墙,捡着街上人少些的地方一路溜达过去。
杭州城里热闹得挺早,好些店铺都已经开了门,他漫无目的地逛着,路过一处早点摊,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等回去的时候,他一推门,就见谷月轩已经起了,正站在屋子中央,望着墙角微微皱眉。
转过身来看到他的那瞬,那人的眉头又倏然展开了,眼里亦带了点柔柔的笑意。
荆棘走过去,在桌边坐下,把手里抓着的小纸包往谷月轩面前一搁。
谷月轩好奇地展开那鼓鼓囊囊的纸包,见里面装着好几个表面焦黄泛着热气的烧饼,霎时有些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