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纸包里是一小撮白色粉末,谷月轩不通医药,问道:“不知这药粉有何作用?”
傅剑寒想了想,道:“好像是叫什么寻仙香来着,毒性挺弱,可遇上别的毒物慢慢会发出香气来。就是我看方才外面街上人太多,怕是派不上用场,便没有拿出来。”
荆棘先认出那纸包里包着何物,蹙眉道:“这玩意儿我见玄冥子那老狐狸使过,那臭小子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傅剑寒坦然笑道:“未明兄曾提过一两句,说是一红粉知己赠予他的,他这回有事相托,索性又转赠给了我。”
陆少临听完,摇头边笑边叹道:“昔日那坛尘封老酒,如今可算是香飘千里了。”
荆棘眯眼啐道:“也不知跟谁学的。”
转念又想,若是他与另一个人能及得上这小师弟的玲珑心思半分,也不至于会到今时今日才将那千头万绪隐隐参透。
谷月轩似是看穿他心思,于桌下轻轻拍了拍他不知不觉握起来的右手,边对着傅剑寒说道:“我们方才也听说了狂刀客之事,心中有些担忧。傅兄可知道未明现下在何处?”
傅剑寒点点头,又摇摇头:“未明兄只是路过铸剑山庄,碰巧我也在那里,我们匆匆一晤,他拜托我来宿州接应,便又启程了。他只说要要事在身,狂刀客之事只能暂且一放,待他处理完手中事宜,定将赶在武林大会前去洛阳与诸位会合。”
谷月轩蹙眉道:“能让未明师弟脱身不得,此事想必关系重大,又十分凶险。”
傅剑寒叹道:“当一日见,未明兄风尘仆仆,连酒也未曾与我们多喝,估摸着事情是不小。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我也在少年英雄会上见过一面,似乎正是青城派首徒。他们来铸剑山庄,连夜与剑南兄密谈了番,大约是与前些日子有人订了大批刀剑相关。”
这天下兵刃之事,一半归于朝廷兵部,余下自然尽属铸剑山庄。
兵戈起战乱生,有人特意绕过官府,寻上这江湖一隅,想必是有所谋划,准备大动干戈。
众人皆一阵沉默,半晌后陆少临幽幽说道:“难怪那两伙人都要抢那名册。”
若名册真在他身上,他手中握着的,可是这场未打之仗成败的关键。
他一介江湖布衣,平白无故因一趟镖而卷入这庙堂纷争,如今想抽身也抽身不得,就如激流上的孤叶,沉浮皆不由己。眼见那两股势力于他身后搅成乱麻,他的心反倒是渐渐定了。
他是可以将这名册轻松交出去,选择一方作为倚仗赌一把,可他身后的金风镖局、万千百姓,他们赌得起么?更何况,他连名册究竟在何处都并不知晓,真想交出去一了百了也交不得。
他根本没有选择。
又或许,他有。
他可以选择相信东方未明。
在那一瞬,陆少临仿佛有所顿悟,眼里慌乱与犹疑慢慢淡去。
他缓缓说道:“名册在我手中一日,缇骑与东厂的眼里便只有名册,顾不得其他事。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有阻一阻这场战乱的机会,我陆少临就算肝脑涂地,也是值了。”
他面色依旧平静,话音也轻飘飘的,却仿佛蕴着万千豪情,落地有声。
荆棘咂咂嘴,拍拍陆少临的肩,道:“你小子有够胆,扛了金风镖局几十条命不算,还想扛这全天下人的命不成?”
陆少临苦笑:“这我可万万扛不动,真给压趴下了,还得累着你与谷大哥。”
豪言壮语扔出去轻松,他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这一路上前有狼后有虎,根本轮不到他逞英雄。
这时谷月轩静静看他一眼,道:“陆兄说得不错。我等本是江湖中人,也无意掺和朝廷大事,然而无论人在江湖还是庙堂,踏得都还是同一方天地。倘若天下真起战乱,又有谁能独善其身?谷某对官场争斗毫无兴趣,不过也愿与师弟一起,尽己所能,守这一时太平。”
眼见那人又摆出了大师兄的架势,连自己那份也说了进去,荆棘嘴角一抽,心里倒是没太多抵触,反倒有些高兴,随口冲着陆少临道:“啰嗦这些作甚,我荆棘答应过的事,何曾反悔过?说了要把你囫囵送到洛阳,就不会让你缺胳膊断腿。”
陆少临一怔,眼前黑影一晃,又多了一坛开封的好酒。
只听傅剑寒笑道:“久闻陆兄也是饮中高手,此番同路,怎可不好好痛饮一杯?”
手中之酒虽是凉的,那三人的目光却是热的。陆少临仰首,将那碗中之酒一口饮尽,在那辛辣微甜的馥郁浓香之中,他似尝出了这世间万事的滋味。
心有乾坤,又何惧外头风浪?何况他又非踽踽独行。
且让他们一道,趟一趟这乱世激流罢。
待这一轮酒饮毕,暮色又沉了下来,傅剑寒放下还剩的一坛子酒,依依不舍地拍了拍,对老秦道:“先替我存着,等我们办完事,我再来取。”
至于另外那两坛酒,多数也是进了他腹中。
谷月轩瞥了眼那静下来的夜色,眉间轻皱,道:“唐门中人既然来了,想必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走。”
荆棘坐在他边上,低头擦拭着一双刀剑,冷哼一声道:“八卦门那帮人向来与唐门连枝同气蛇鼠一窝,这事少不了也来掺上一脚。”
傅剑寒放下酒坛,站起来干脆道:“咱们不是有寻仙香么,走,去探探他们老底再说。”
宿州城隶属凤阳府,城中官兵不少,然而名册之事属于朝廷两股势力的暗中角力,缇骑与东厂要有所动作,都不会直接惊动官府。而与之相对,此刻宿州城外肯定已有不少人马守着,就算硬闯,知己知彼也比两眼一抹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