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一手持刀,一手执剑。从小到大,他胸中仿佛总有两股心力在较劲,一股让他感怀于师父师兄无微不至的照料,想让他循规蹈矩按他们心意而活;而另一股力道,却无时无刻不在支着棱角,就如要与这规矩世道卯力一拼似的,不奋力一挣终究意难平。
魔刀佛剑是无比锋利的,而荆棘本身,比他手中的刀剑更为锋利。
这股锐意,对上商龙吟岁月积淀而来的绵密,让荆棘有了赢的机会。
魔刀挥出,反手抵住头顶直劈下来的卧龙刀,荆棘腰上猛一使力,咬牙将空悬的上身一寸寸抬起,哪怕胸前已被那凶狠刀意割得血肉模糊,他都没有一丝退让。
商龙吟手上加大力道,心里却是惊诧的,他并未料到这年轻人能有这般强悍。这惊诧使他绵密的气泻了那么一个细小的缺口。
荆棘正抓住了这个缺口。他低喝一声,不顾快要切入胸口的卧龙刀锋,再往上移了半寸,蓦地扬起另一只手里的佛剑。
他的剑,比商龙吟的刀更决绝也更快。
城墙上传出一声苍老的痛呼,与卧龙刀一同坠下城墙的,还有商龙吟的一条手臂。
荆棘跟着跃至地上,刀剑抵地,微微喘息。这一战他虽算是赢了,可也受创甚剧,若非一口意气强撑,眼看就要脱力跪到地上。
正当这时,他听到林间传来一阵嗖嗖异响,紧跟着是一声急迫的呼喊——“阿棘!”
谷月轩彼时正与毒狂二人缠斗,余光瞥见有一排暗器从林中飞出,而荆棘并无及时反应,登时心头大震,想也未想地朝荆棘直扑而去。
狂打得正在兴头上,哪容他说走就走,一双巨拳转眼就逼至跟前。
在转身格挡与飞身扑去之间,谷月轩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后背生生受了一拳,谷月轩去势未变,仍是及时跃到了荆棘身侧,将人扑倒在地,就着冲力滚出丈余,躲开那一排淬毒的暗器。
恍恍惚惚间,荆棘只觉身下冰冰凉凉,这才意识到居然是谷月轩抱着他,落入了那一条溪涧里。
谷月轩一双手紧紧搂着荆棘,从他身前抬起头,还未说话,一启唇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荆棘一下子清醒了。
他要站起来……站起来,从这里活着离开!
不远处传来一声嘶鸣,他抬起头,发现是那匹先前跑远的骏马去而复返。
水里的两人心头皆是一松。
他们等到了,等到了约定的时刻——另一侧城门处,傅剑寒已带着陆少临脱困。
谷月轩不知哪来的力气,搂着荆棘腰背的手一收,人已从水中跃起,一齐直落到那匹马的马背上。
那马甚是神勇,带着他们一路踏水狂奔,往林子深处冲去。
身后渐渐只余下风声,目之所及再无追兵的影子,荆棘从伤口的剧痛中缓过来,却发觉身后之人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松了。
他呼吸一窒,一把抓住那只手,将那人愈发冰凉的五指紧紧扣住,回头吼道:“不许睡!”
谷月轩的下巴抵在他肩上,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一双微微阖上的眸子竟真的在他一声怒吼下重新睁了开来。
被自己牢牢握着的手指也又恢复了力气,只听身后那人抵着自己耳边轻轻说道:“好,不睡……我答应过阿棘……这一辈子,不会这般短。”
荆棘心颤了颤,只觉得脸颊微凉,仓促间拿手背一拭,发觉是天上不知何时落起了小雪。
那雪细细的,然下得极密,不一会,就将谷月轩垂在他肩头的发丝染上了星星点点的银白。
想必自己也是一样的。
荆棘微一晃神,仿佛真就这样执着那人的手,相依相偎,一夜到了白头。
他这般想着,只觉得身后那风声萧萧,万里冰雪,都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了……
反正无论如何,他手里已然握到了来自这世间最深刻的温暖。
第十七章十七、
汝州郊外,有一匹马伴着一辆马车匆匆地走在林间小道上。
下了数天的雪总算是渐渐停了,周遭枯枝上的积雪被日光晒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倒像是又下起了一场冷冷的雨。
不远处是一条不宽的河流,骑在马上红衫青年一勒缰绳,轻轻跃下,对着马车说道:“谷兄,荆兄,少临兄,再往前就要过沙河了。”
坐在车辕上的人摘下头顶斗笠,刚刚回头,就见身后车帘被一只苍白瘦长的手稳稳撩开。
谷月轩迎着日光微眯了下眼,先冲着荆棘笑了笑,又抬头对傅剑寒道:“多谢傅兄这一路照顾,从此处到洛阳,大约还剩下三四天脚程了吧。”